與《強迫意念》共存的歡樂與矛盾
6月
26
2024
强迫意念(盜火劇團提供/攝影楊詠裕)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79次瀏覽

文 莊珞郁(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學士班學生)

由大量高密度的文字構成的舞台,體現介於受控與不受控之間的「意念」,令人備感壓迫。但,正是妄圖控制幾近失控邊緣的行動,得以使人發笑於它的荒謬。

歡樂與矛盾並存於同一空間,是《強迫意念》最吸引人的地方。

就內容而言,整齣戲的前半段幾乎笑料滿滿——女同性戀情侶曾經嘗試A片裡的角色扮演,只為達到性高潮卻失敗;年輕男子挺著大肚子要男人負責,原因竟是打炮後懷孕;小女孩平日裡很安靜,聽到黃色笑話卻會咯咯笑;牧師的小女兒只要自慰,就會背誦聖經……各種荒謬的故事相互穿插。但引人發笑之餘,我們也難以忽略那些似罪非罪的情慾想像,並在下半段的戲中,漸漸地牽起若有似無的線索——女同性戀情侶無法達到高潮,其實是心裡住著大鼻子女人;小女孩從小就不覺得情慾是羞恥的,遇上會下蛋的中年男人後,大聲的告訴男人對他的喜歡,甚而讓男人也漸漸喜歡上她。三角戀、戀童癖等大眾習以為常將情慾扣上的負面意涵,在戲裡,我們卻再也無法輕易為每個情慾想像貼上標籤。不論是擬以虛實交錯的手法,讓兩個獨立的故事彼此相遇,比如大鼻子女人與女同性戀情侶;抑或是翻轉情慾中的既定印象,比如小女孩主動接近會下蛋的男人;甚至是翻轉神對性的詮釋,比如男性懷孕的聖母意象、牧師小女兒誦經時宛如頌讚自慰的「阿門」,皆使得本不該存在、被世人貼上「有罪」的情慾標籤,增添了許多是非與真假難辨的轉化空間,使觀者笑聲連連的同時,陷入矛盾之中。


强迫意念(盜火劇團提供/攝影楊詠裕)

再就詮釋手法而言,呼應劇名「強迫」的性質,以快節奏與高密度的台詞貫穿戲的前半段,透過角色一邊與他人、他物互動,一邊輸出大量的獨白,反襯出強迫意念無人理解、無人知曉的寂寞;而配合台詞的表演方式,以時而舞,時而雙人特技,又時而如偶戲般操弄角色、及玩轉角色聲音層次的詮釋,昇華展演的誇大與娛樂程度,藉此與舞台上黑色的布景、流水滴答製造的零落感相互映照,表示意念無法如實傳遞,只能瘋狂流轉於角色的自白與無法言說的互動中。由此,既歡樂又躁動不安的氛圍盡顯於整個舞台,加上只能依靠不斷輸出的獨白補足角色關係的變化,情感的極熱之中隱約浮現的,反而是人與人互動中最冷漠的距離:想要竭盡全力表達,卻因無法向彼此言喻,或無法相互理解的失敗。而正是如此矛盾的拉扯,加強了角色受制於意念的力量,天天擾動著角色的內心,最終使滴答的流水聲匯成河流。

然而,擾動人心的,不只是「強迫意念」本身帶給劇中角色的困擾,還有「強迫意念」傳遞給觀眾的訊息。


强迫意念(盜火劇團提供/攝影楊詠裕)

若將重點放在舞台的布景、演員的表演形式如何渲染台詞,以達到戲劇中最大化的張力,矛盾與衝突帶給我們的訊息便顯而易見──既覺得聽覺被轟炸,又覺得多層次的音調引人傾聽;既覺得視覺被五顏六色的衣服與誇大化的肢體動作塞滿,又覺得舞蹈與特技備感有趣。「強迫意念」對觀眾形成了「強迫歡樂」,你並不全然能夠舒適地發笑。而此一擾動的源頭,在下半場以趨近遲緩的節奏中,得到了解答:強迫意念的本身是痛苦延滯的,我們所感受到的,即是明知痛苦卻放不下的荒謬,且無法忽視盡顯喜感的荒謬中,存在的那些痛苦。儘管下半段的戲,節奏稍嫌冗長,然而不以延續歡快熱鬧的氛圍,反而攤開強迫意念遲遲消散不去的孤寂,另有使觀者無法疲於「歡樂與矛盾」的氛圍之效,與戲中的角色一起繼續輪迴、受制於「意念」之中。

於是,在演出的當下,包含台上的演員與台下的觀眾,皆在實行明知不可為,卻仍忘不掉的「強迫意念」;享著不斷在內心糾結,卻離不開的樂。

《強迫意念》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24/05/26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強迫意念》有什麼深意,甚至是近乎奧義的,那應是與神同行的性戲耍,而不是性論(sexuality)或性意識的流動與多元性,因為那種設定過於簡單,也是當代社會日趨常規的議程,就像酷兒與性多元的社會議題是日益被接納,即使有淪為主流社會的窺奇之虞,也無礙於它被肯認的生命價值。
6月
20
2024
然而,我們多只看見「不快樂」的狀態與選擇結果,所有的內在掙扎與迂迴,卻都以「尊重理解」、「不多過問」為理由隔絕於觀眾的共情之外,使一切成為無以名狀、不可言喻的心理狀態。
1月
13
2025
《祕密花園》自出版以來,被視為療癒與成長的象徵。此次如果兒童劇團將這部百年經典搬上舞台,挑戰的不僅是保留原作的純真與深刻,還在於如何以劇場語言帶來新鮮的視覺與情感體驗。
1月
13
2025
在本劇中,表演竟又成了拉起虛構劇本與現實的等號,使得原先試圖拆散的符號,再一次被叢集在了一起,亦即:外省人主導的政治暴力,閹割了本省男人、威壓著本省女人。
1月
09
2025
以被拆除的台南秋茂園遺址為發想,《萬象園》讓消失的景點融合被隱藏的回憶,闡述一段無法輕言的曾經,由主角找尋並走入回憶,開啟這段以記憶和情感為核心的集體創傷過往。
1月
03
2025
這齣作品,輕巧地提醒觀眾,面對巨大的社會壓抑與標準,或突如其來的離別,生存的另一種可能姿態,以公車抵達安放。
1月
03
2025
「既然不在了,就去找一個新的地方,新的入口。」是否正是藉由俊廷這個角色的塑造,《萬象園》昭示了一種主體應對創傷的可能策略——天網無常下,一種調和「命定論」與「自我抉擇」的自我和解技術?
1月
02
2025
相反地,恐怕正是這一套借助舞台與修辭的形式,一再展演人物身分的敘事方法本身,在需求著酷兒與白恐來讓自己變勇敢、變得沒有自我疑問。最終,反過來以極其有效地舞台調度與演出,對著觀眾建立起了一種魅惑的關係。
12月
31
2024
《羊之歌》充滿著寓言式的批判;羊作為主角,並以人類「踐行者」的身份走過生命旅途,展演他的純真、無辜與無知,失落、孤寂與脆弱,而其不甘於平凡的姿態,正如當代群眾的樣貌
12月
2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