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時間的召喚《偉大馴服者》
11月
21
2017
偉大馴服者(Julian Mommert 攝,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325次瀏覽

演出: 迪米特里.帕派約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及其團隊

時間: 2017/11/18 19:30

地點: 國家戲劇院

文 張懿文(專案評論人)

「把不一樣的碎片混合在一起使之和諧,如同我們成為現在的我們一樣」

「相信幻覺並保持覺知,歡迎進來一起享樂」

「舞蹈在動的不是身體,而是空間......有如煙的雕像」

「靜止的狀態就是最美的狀態」

—— Dimitris Papaioannou "The Great Tamer”

在希臘史詩如荷馬與希臘悲劇的隱喻中,時間是生命的馴獸師,人生有盡頭,生命終將消逝,就像現象學始祖哲學家海德格所說,人是「向死而存有的 」,存有是在知道自己生命有所盡頭的時候,認知到此事實的覺醒是存有的開始,如此看來,死亡才是生命意義的重點所在,有死亡才有盡頭,有盡頭的存在才有意義,意義是在生與死的循環中重複連結而產生。

不平坦的舞台,用漆黑的木板蓋成一片一片歪歪斜斜的地板,身穿黑色西裝外套的男子,脫下鞋子襪、褲子,露出與黑色正式服裝對比下潔白的赤裸身軀,翻開地面一塊黑色地板,露出裡面原木的色澤,男子躺在其上,宛若日光浴,另一西裝男士將白色的塑膠布攤在男子身上,宛若遮屍布,另一男子上台,將地板掀起又放下,吹起一陣淡淡的風,把遮屍布給吹開。如此重複堆疊相同的片段,讓人想起碧娜鮑許《穆勒咖啡館》中著名的一再重複男女擁抱的場景,一次遮蔽又吹起再次遮蔽的效果,好似也暗喻了原來死亡這樣重複而不可避免的事實,每個人終將像那白皙赤裸的身體,在一聲氣息中消逝,而歷史就像死亡後又再次重生的過程,生命被揭露、覆蓋,再揭露、再覆蓋。。

作品有著馬戲的質地,不管是踩高蹺,或是撫觸著肢體動作,在巧妙的身軀「留白」組合中,如一人左腳跟另一人右腳,加上第三人上半身的赤裸,與其他部位包覆著黑色對比,形成組裝好的神奇身體樣態,流露出冷靜的幽默趣味。靈活運用物件的巧思與身體行動的互動中,看見肢體劇場或是馬戲傳統的美學概念,幻覺(illusion)好似真實,而這種對感知的想像力,是由觀眾自行依其偏好而定,實相是破碎而不完整,歷史就像是被包覆在人類死去的骨骸當中,肢解的片段手腳骨頭,人們由其中勉強拼湊出以為可以理解的歷史真相。

藝術家帕派約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的視覺藝術背景,除了在舞台細節呈現、對物與動作之間的巧妙安排之外,也顯露出他借古喻今般的互文參照之中:從巴洛克時期大師林布蘭的畫作《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此作原以在16、17世紀的荷蘭中產階級興起後各行業社團訂製群像畫,此作跳出傳統群像畫的框架,將外科醫生群像搬上舞台,運用巴洛克繪畫中特有劇場是燈光的效果,和開放式的空間調配,畫裡的人們彷彿成了舞台上的演員,正在上演一齣戲碼,Dimitris Papaioannou將著名畫作成了活生生的劇場演出,演員從解剖學上層層開腸剖肚的器官肢解,到下一秒如最後的晚餐般的餐桌形象;而義大利早期文藝復興巨匠波提且利 (Botticelli) 名作《春》、《維納斯的誕生》等三位披著柔軟絲巾般的美惠三女神,原作中優雅輕柔與迴旋流暢的曲線舞姿,與對維納斯輕鬆溫暖的關懷形象,被轉化為拿著金黃色質地堅挺的面料,窺視中間裸體男子的反差,凝視的權力似乎被翻轉;西班牙矯飾主義畫家傑立柯(El Greco),胸口有著洞,四肢浮誇大膽變形的詭譎形象,似乎也在舞作表演者身體如穿洞般的形象,或拆解身體重新組合的奇幻樣態中展現;赤裸男女的交纏姿態,與充滿蟲洞意象噴翅性器的雙腿堆疊,帶來宛若魔幻異世界般的隱喻,也讓人聯想到波希(Bosch)《人間樂園》中抽離當下時空的天堂與地獄隱喻;當穿戴著太空帽的太空人出現在孤寂抽象的舞台上,這畫面竟意外地讓人聯想到劉國松的現代主義繪畫,宇宙邊界系列中的空無與寂靜;貫穿全作赤裸的身體,似乎是來自雅典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傳統,他們尊崇著美的原則,相信勻稱均衡的美感,也深信貴族運動的精神和裸露身體的尊貴和榮耀特性,也讓人想起著名的希臘雕像「大衛」,代表著對男子極致美感的崇敬,每個赤裸的男子都有如這尊完美無瑕的男子漢運動身形,尊貴節制而毫不誇張。

這些片段搜集而成的視覺文化意象,構成了西方的文明史傳統,展示從希臘以降的經典敘事,而在射箭般的段落,秧苗急行如風又能安穩插在地板上,有如稻穗,在舞台邊畫出美麗的自然風景,段落與段落之間,代表著對希臘傳統的致敬與懷舊。《偉大馴服者》是對自然與對生命的深刻感悟,在時間面前,人皆平等,青春年華也只是彈指一瞬,而偉大的希臘文明亦如是——不會死去的,只有時間,而其他的人事紛擾就像塵土飛揚,終將在時間的旋渦裡消逝殆盡。

《偉大馴服者》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失根的流離狀態是許多生命不得不面對的處境,而這樣憂鬱且無奈的離散,卻因為作品中戲謔般的馬戲團段落,讓荒謬感更為強烈。(林芷筠)
11月
28
2017
整個新世界的建構仍不脫離物理運動,並偶現樹根、稻浪、水波、呼息、肉身等元素,集合象徵著土、水、氣、火等四物質;另一方面脫離常態,肌肉、骨骼、皮膚成了舞台調度的物體,成了重建秩序的元件,成了違逆自然的武器。世間萬物都被挪用成了物件,成就了一場創意視覺秀。(吳政翰)
11月
27
2017
肉身在帕派約安努的舞蹈敘事裡,既是失格,卻又進化成好比衣服、西裝皮鞋、高跟鞋等可以任意置換、拼貼的身份認同,身體的疆界逐漸遺失了邊際輪廓。(江胤芝)
11月
24
2017
 
將人體一再拆解,其中以多位舞者拆組肢體部位、再合而為一的驚人演出,尤其為全作帶來一番高潮,同時也重新衍生出劇中新的輪迴和分解序列。(林穎宣)
11月
22
2017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
《永恆回歸》不是一次對單一文化的回望,也非純然的個人返鄉敘事,而是一場藉由舞蹈身體展開的複數對話:關於傳承與創新、個體與群體、離散與歸屬。
5月
15
2025
全部大約三十餘分鐘的演出,已達特定場域的表演創作思維,不僅妥善使用了整宅公寓的走道,後半段的處理,更是連動了天橋上下的空間,為作品瞬間拉開了所在城市線地的景深
5月
14
2025
在舞作中有許多節奏上的空拍、舞蹈動作的靜止和舞台空間的留白,這種編排手法讓整個作品更富韻味,也為觀眾留下一片想像的空間。
5月
14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