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7/11/18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文 林穎宣(自由文字工作者)
今年五月於希臘正式首演,傳奇劇場導演帕派約安努新作:《偉大馴服者》,除了是他個人首度由八國共同委製的鉅作,也是在過往三十年創作生涯之中,繼《Primal matter》(2012)探索為人的宇宙觀、2014年以希臘神話薛西佛斯(Sisyphus)演繹一生徒勞的前作《Still life》後,再次探討生而為人存在意義之「虛無」與「無為」的三部曲終章。
作品取名自荷馬史詩,將時間所具有的不可逆性,甚至是對生命強不可擋的作用力,帕派約安努以超越語言的肢體表述,將「死亡」擬為絕對的黑,當序幕一揭,在不同的灰色方形紙板舞台上,來自浩瀚宇宙的偉大馴服者,於是翻白誕生。
將人類生活的樣貌與荒謬以序列拆解檢視,是《偉大馴服者》全作中最令人拍案叫絕的亮點之一。從社會悲劇事件中考古,故事原型源自2015年發生在希臘雅典,關於一名廿歲年輕男子失蹤爾後尋獲、自殺陳屍河邊濕地的新聞。當時的這起事件,不僅在帕派約安努的心裡掀起了波瀾,也為此新作埋下了伏筆,事件發生後的媒體效應,種種被霸凌、被排斥的生前遭遇都被指向自殺肇因。以社會悲劇作引,終於搬演上台的偉大馴服者,因此尤能被視作一部從人類歷史、文化、社會結構,以及人性之中的卑劣、恩慈所孕育出的新生嬰孩。
十位表演者,重複地著裝與赤裸、鋪蓋白布又起風掀翻,荒誕如薛西斯推石上山的反覆,在一身筆挺的舞者腳上生出了根亦步亦趨地行走後,才終於加入了馬戲和舞蹈戲劇,讓每一場景、不同橋段的新意與驚奇,都各自成為源自真實人生的一場競技,在台上精彩展演。而貫穿全場100分鐘,被慢速播放的圓舞曲:奧地利作曲家小史特勞斯(Johann Strauss)的《藍色多瑙河》,則是在視覺之外,為舞台增添了另外一分無形的黏膩音場,有如象徵流動的時間之河,也如事件中自殺男孩被尋獲的荒郊濕地場景。
用人體渾然天成的肢體結構在演出中隨勢而舞、本能即興,帕派約安努承襲了自己後戲劇性(以演員肢體巧妙安排走位定格打造如畫的視覺效果)風格的特性,以及對馬戲和西方鬧劇高超的運籌帷幄,將人體一再拆解,其中以多位舞者拆組肢體部位、再合而為一的驚人演出,尤其為全作帶來一番高潮,同時也重新衍生出劇中新的輪迴和分解序列。
不論生老病死,「時間」無疑是人生屈伸的唯一骨幹。面對生命,為人的我們同時崇拜卻又褻瀆,互相依存也自相殘殺。正是因為死亡的必然性、與存在的相對荒謬性,才讓帕派約安努在偉大的馴服者中,能夠藉由表演敘事,闡述他超越宿命的獨到詩意與美學。
帕派約安努先於導演的畫家身份,在《偉大馴服者》的舞台與道具設計中,皆能一覽無遺。如穗的黃金箭雨,將生死間的灰色地帶作箭靶群起齊攻,太空人的角色置入、全裸舞者在地球道具上無助失衡碎步的橋段等,場場井井都在變奏演繹對抗群眾、面對多數暴力的一種馴服。用一雙畫家的眼睛,帕派約安努巧筆一揮,在演出最後,為觀眾展演了一場人類白骨的終舞,接著是一位男性表演者的獨幕,像孩子般吹著金箔紙,一口口往下墜的紙片吹氣,為了不讓金箔紙落地,呼氣聲接連不斷直到燈暗、直到想像的死亡墜跌,終止了所有掀覆,打開全面的黑。
向自然還禮也向人性致敬,從肢體到型態,在偉大的馴服者中,帕派約安努再次進化自己無法被定義的創作風格,根就他堅持以「自然物質」表演的絕對純粹,成功地轉譯了空間與時間、歷史與想像的流動性,也鬼斧神工地操演表演者們激情狂舞的肢體,淬煉出人生真味的十足瘋狂,創造出其不可取代、無以名之的當代表演藝術傳奇。
《偉大馴服者》
演出|迪米特里・帕派約安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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