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戲,擠上公車,車中載滿了甫下課的來自各個高中的青春,專屬於學生們的大把時光是如此炫目,我好像看見了年輕的政國,混在人群當中,那個迷惑、單純、多情且殘酷地年輕著的政國。我想起某次回到花蓮老家舊房子,舅舅神秘兮兮地搬出個舊鐵盒,招手要我過去,打開一看,裡面盛滿了整齊疊放的信,一綑綑分隔、一落落思念。那是上一輩的青春歲月,時間被凍結在老屋一角,這些戳章就是確鑿。
然而,寫信、寄信,要怎麼演?
看這齣戲是一個很私密的體驗,幾乎像在偷窺兩個人的心靈。寄一封信,本來就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封進信封中,捧到別人面前,而對方可以選擇接受,或者原封不動地退還回來。不過無論如何,這樣寫信寄信的過程還是會留下,不像電話,掛斷後就蕩然無存。在這當中,我們得以目睹兩個心靈前後半個世紀的對話。或許該說「讀」這齣戲——過程中,運用獨白式的台位與聲音,我們像讀信一樣讀到兩人最真實的一面。肢體和眼神接觸不多,但有幾次都運用得恰到好處,例如劇終政國與他記憶中的淑芬,那個眼神交會,就為全劇畫下了既悵然又妥帖的句點。但是,在他們好不容易得以擁有對方的那場戲,我期待看到更渴望、更放鬆、更忠於自我的政國,一個和他平常的拘謹形象反差更大的男人,卻沒有看到,有些可惜。相對而言,淑芬是如何全心愛著這個男人,就得以讓人信服。道具很簡單,如幾個矩形木框運用在兩人向對方交代「美好」近況時作了很靈活的運用,代換生命中種種的證明,像照片,像證書。但諷刺的是,這一段最美好的時光,卻同時是兩人都還「以為」自己擁有幸福的日子。最終仍只有「信」是兩人心靈交匯的所在。
這個劇本的文字非常豐滿,原先,我以為光看劇本已經足夠,畢竟它本來就是以一封封信組成的。舞台上的詮釋在文字上添上了血肉,演員們時而有真摯的情感展露,在小劇場的近距離看來,更加真實。
幾點建議,給雷克雅維克實驗室,以及以後要在該場地演出的團體們。冷氣的聲音實在太干擾,且今天冷氣噴氣的聲音(很巧,或很不巧地)都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比如劇終處政國在淑芬去世一年後,於她墳前的告白,情感濃重,輕聲呢喃,卻被突如其來的冷氣聲硬生打斷,就算觀眾與表演者依然很努力地專注在劇中,效果仍大打折扣。另,此場地對戲劇演出上的限制本來就不少,例如因為地板是平的,觀眾視線勢必會受影響。本劇的情況尚可接受,被前排觀眾擋住的視線,居然誤打誤撞地營造出了「窺看」的氛圍。不過,若換成其他演出,情況可能就不同了。
呼吸want劇團從兩年前的台北藝穗節開始,持續地推出作品。這次,他們做了採用本土文本的挑戰,借了劇本的一臂之力,成果不錯。在這個隨時習慣敲打鍵盤滑動螢幕代替削鉛筆舔郵票的時代,能有一個契機,帶我們體驗字跡緩慢的溫度,是美好的。臺北藝穗節中,能出現一個不以自己的肚臍為焦點,而以一種古老的生活經驗為關照,和觀眾或多或少的記憶有所共鳴的作品,是美好的。撇去技術上不夠完美的地方不談,這仍是一齣後勁很強的戲,會將你帶入每一個你記得的悵然若失的場景,會讓你用盡力氣想想起一個人的臉龐與聲音,會讓你想執筆書寫,會讓你對那兩個倔強的心靈愛極恨極。
這是兩個重感情的傻人的故事。如果你也是重感情的傻人,就知道他們為何而傻了。
《收信快樂》
演出|呼吸want劇團
時間|2012/09/06 pm2:30
地點|台北市雷克雅維克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