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回望》舞作以金瓜石、九份為背景,礦工災難的故事為源頭,描繪家的意向、兩代間的溝通情緒和男女性別壓力。此舞是婆娑舞集舞團幾年前發表的作品,今年獲得補助來到了採礦的根源地—地金瓜石神社的戶外演出場地,是舞團追本溯源且因地制宜表演的重要呈現,內容與戶外空間配合恰到好處。
舞者從衣架的意象鋪陳家的框架,在風景潮濕秀麗的金瓜石山城影像中,演出前的小小雨讓空氣中帶著濃濃的溼氣,遠眺凝望山城的家,而舞蹈就在斷垣殘壁的金瓜石神社廊柱間開始,舞蹈分成三個段落,邀請觀眾在金瓜石神社的三個不同面向來欣賞演出。第一個段落,三名穿著日式和服的女舞者和一位穿著鮮紅色洋裝的女子,手拉一卷長長的紅色布幔出現,她們與色彩強烈鮮明的紅色布幔起舞,在金瓜石神社的山嶺戶外空間中,強勁的風勢在紅色的布幔上吹起一絲絲皺摺痕跡,舞者們以輕緩的速度和手勢移動,在神社的圓形廊柱包圍裡,以簡單緩慢的姿勢舞動,當音樂聲轉換時,日式和服女子往另一方向神社祭祀壇位走去,似乎在找尋什麼,而紅衣女子的獨舞在古蹟廊柱圍繞的空間裡更顯張力,四周擺放著紅色可移動式衣架,在舞者的擺弄中,創造舞台空間內外不同的場景,將神社的開方空間引入劇場的空間感。
第二個段落,觀眾被邀請坐在祭壇前的階梯上,在廣播聲播報礦災意外場景的同時,白衣男子從角落蹲地張望,他的眼神與目光專注而痛苦,用下盤位移前進,在靠近廊柱的同時,撫觸柱子而痛苦的推擠,訴說著與家人之間的故事:「好久沒回家了.....」在咳嗽聲中,娓娓道出了礦工家庭的階級關係,父母為孩子好希望子女進大城市工作受教育的心情。他穿上襯衫,走到一旁的竹桌竹椅,開始吃起便當飯菜,喝著酒,繼續傾訴著對勞工階級家人之間不被認可的情感,口白卻稍嫌生澀薄弱,下個段落為了表達情緒而摔開桌子和椅子的力道也甚為微弱,讓人感到有些可惜。而三個女子換上黑衣紅裙,拉著紅色的衣架道具再次出場,他們將衣架擺放在柱子圈中,劃分出前後空間,而男女以接觸即興的方式,從頭部開始觸碰,表露略帶親密的情緒,而來自山間的一陣風,把衣架吹倒了,這不在舞台上安排好的片段,卻讓空間展示出不一樣的層次,好似衰敗的過程是如此自然。
最後一個段落,舞者身著白衣,有如希臘女神般出場(讓人聯想到現代舞之母鄧肯在希臘神廟的舞蹈形象,而恰好此次演出也是在神社古蹟之中),主要舞者身上披著黑色和紅色的織布,另一白衣女子則站到旁邊的石階上,打開帶入的行李箱和帽子,開始在台階上翩翩起舞,手指彎曲的細微動作繁複,幾位舞者在戶外空間中,像擁抱大自然般的美好,傾訴對此情此地的想像,舞蹈像是表演藝術愛好者對自然環境的觀想,帶來一種充滿熱情喜悅、輕鬆而愉快的氛圍,結尾處,男子拿著小行李箱經過,暗示了時光的移轉。
舞評人戴君安教授在一篇評論婆娑舞集的文章中描述「他們既沒有爆發性的情緒表達、技巧精準的躍轉,也不是舞蹈劇場式的演繹;倒可稱之為古典現代舞,充滿延展性的肢體屈張與含蓄的寓意表達。看著他們跳舞時,時光宛若倒回三十年,呈現著七、八○年代或更早之前的唯美形式的現代舞。」而我以為,這是比七、八○年代更早的現代舞,是在二十世紀初,現代舞才剛開始萌芽的時期,美國有如現代舞之母鄧肯,在希臘神話中尋找靈感,在希臘帕德嫩神殿的廊柱中,解放舞蹈赤足而跳舞,有著充滿音樂律動和身體熱情,但缺乏技術的藝術氣質,而另一位美國現代舞的先驅路易富樂 (Loie Fuller) 則是以使用燈光和自己設計的布幕道具「展翅而舞」而聞名【1】,在《家。回望》這支舞蹈中簡單不誇張的動作、對布料質地在風影中不同折射和紋理的細緻表現,似乎也暗示了舞團對這兩位現代舞先驅致敬的心情,充滿復古之風情。
婆娑舞集是來自花蓮山海間的現代舞團,自詡「以山海為師,在廣闊的天地間縱舞,源自於花蓮為一處瀕臨婆娑之洋的美麗城鄉,處處可以起舞,人人可為舞者。 」【2】也曾辦理「伊莎朵拉.鄧肯舞蹈工作坊」,而本作品中以歷史事件中的礦工意外為故事起點,意圖透過舞蹈去描述「情慾掙扎、兩性定位、家庭價值和礦工的男性社會壓力…」【3】,但在這支充滿早期現代舞風格的作品中,議題性的描繪並不突出,此舞表達更多的是身體在自然環境中律動的沈醉。而本舞的有趣之處,恐怕是移動式衣架在神社空間中的使用,讓人看見道具對劇場空間的靈活調度,觀眾在神社空間裡,觀看著舞者的移動,或許像Peter Brook所說的「空的空間」一樣,「一個人在某人的注視下,經過一個『空的空間』,就足以構成一個『劇場行為』」【4】,這場演出,毋寧說是一場與古蹟神社精神互動的靈性交流。
註釋
1、參看Loie Fuller與盧米耶兄弟合作拍攝的舞蹈影片
2、參見舞團簡介
3、參見舞團此次演出的節目單
4、參見 Peter Brook所著的《空的空間》一書
《家。回望》
演出|婆娑舞集
時間|2017/04/16 15:00
地點|金瓜石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