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在物理學上的定義,是存在宇宙空間中,一個質量龐大的天體,裡頭任何物質和輻射都無法離開,就連光也逃逸不出來;也就是說,任何物質進入了黑洞,就永遠無法返回。對於劇場前輩王墨林而言,「小劇場」恐怕就是他的人生黑洞,一個混沌、流動、充滿未知力量,並以身體毫不妥協實踐、目標直指社會的黑色場域。
自2000年「九二一地震」一週年後所創作的《黑洞1》以來,《黑洞3》是他黑洞系列的第N個版本,期間陸續合作的創作團隊,更涵蓋了台北、上海、香港、澳門等地,題材從九二一地震後的台灣、島民身份認同、城市幽暗身體,直到這次關於軍隊戰爭的全球反思。筆者於今年四月於高雄衛武營藝術文化中心,觀賞過的《黑洞3》,想不到半年後,本劇竟然大部份全都翻新。
觀眾在極微弱的燈光中,走進了煙霧瀰漫的牯嶺街小劇場之實驗劇場,耳邊不時聽到的是落雨的音效,與水滴掉入鐵桶的現場聲響。忽然,一個光源從遠方亮起,三個演員從暗處向前爬行,揭開了整個劇場被包覆成一個花崗岩地底洞穴,地面則是一整片的黃土。原來,故事來自1958年在金門發生的八二三砲戰,劇場時間停滯在當日如落雨般落下的砲彈(置換成雨聲)之下,三具被砲彈奪去生命的弟兄們屍體,他們的冤魂在黑暗、找不到出口、更遭世人遺忘的洞穴中,永無止境地在泥地中繼續爬行。
編導自這個「困在戰火洞穴中的幽靈」意象出發,並混和著三位年輕演員的第一人稱,及編導個人第三人稱之當兵經驗(與戰爭意見),一路來回於歷史時間(事件)的軸線,並繼續延伸至二戰、越戰、美國入侵阿富汗之世界戰火不曾間斷的描述,強烈控訴著人類陷入假借正義之名,真實進行殘忍殺戮之瘋狂「黑洞」。
最有趣的還是「盲者」的角色,這位來自澳門的演員,在類似皮繩枷鎖的綑綁中,兩次從天而降。他口中不斷發出當時聽不懂,後來知道是葡萄牙文的話語,是葡萄牙詩人佩索亞的一首詩《母親的寶貝》,將抽象的反戰理性論述,歸返降臨於一個母親,對於戰火中死去兒子的真實哀傷,相當感性而動人。而這位盲者忍受著身體的苦痛,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更有某種宗教上的想像,彷彿是耶穌替世人所受的苦痛。而最後牠的屍體在白色羽毛飄臨中,飛來一隻代表和平的白鴿,是否,耶穌受難的苦痛,能赦免世人愚蠢的戰爭罪行,或許也透露出編導心中的深層渴望。
儘管劇情單刀直入的論述稍嫌平面,少了藝術性的想像,與不同面向之辯證空間;不過對於「戰爭」這個大題材的關注,在一片歌舞昇平的台灣文創劇場中,盡是肥皂劇題材的瑣碎中,更能凸顯出其劇場勇於面對社會真實的世界觀點。此外,演員充滿能量的語言,與精準的身體動作,也重新拾回劇場演員大量依賴麥克風後,所流失的身體現場感。
本劇開頭的第一句旁白:「戰爭結束的那一天,雨就會停了」,對於獻身小劇場大半輩子的王墨林,或許只有那人類理想烏托邦世界到來那一天,他才可以停下來喘氣休息,離開艱困的小劇場吧?在此之前,真正的「小劇場」精神將與他永遠同在。
《黑洞3》
演出|身體氣象館,牛房倉庫
時間|2011/11/05 19:3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