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與失憶所架構的父子情《與父親相伴的日子》
6月
22
2015
與父親相伴的日子(表演家合作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89次瀏覽
林育世(專案評論人)

《與父親相伴的日子》是林維彥擔任編導的作品,初次問世於2014年的上海「劇海觀潮」話劇展演季,當時劇中二角均由中國籍演員擔綱(吳伶飾父親老喬,兒子石磊一角由花晨飾演)。2015年再重新排練,由高雄表演家合作社的張漢軒飾演劇中人物石磊,而導演林維彥則親自演出父親老喬一角。

石磊正值婚姻危機,同時接到警方電話通知尋獲罹患阿茲海默症的父親,石磊其實早因與父親間的衝突已離家多年,但此時失智又伶仃一人的父親卻使他不得不在自身心力交疲的情形下負擔起照護的責任,直到七日後父親身故。

如果說父子關係的刻劃,在古往今來的文學與戲劇的作品豐富不絕地出現,是肇因於人類的深層心理結構,那麼《與父親相伴的日子》一劇中,林維彥埋入劇中的「記憶/失憶」的主題,毋寧說是一個非常成功的顯色劑,讓父子關係的衝突與糾結的樣態,從人類潛意識的陰暗幽谷中被浮出、被標定,而變得在劇中更加形象清晰,可辨能解。

父親在石磊生命中的意義,幾與一般人雷同,父親是童年時高大強壯的保護者角色,成年後父親又成為與個人生命存在衝突的來源,這樣的父子關係轉折,可以說是許許多多人共同的生命經驗。林維彥把這樣看似「尋常」的父子關係,放到「記憶/失憶」的視角裡重新鋪排,的確讓我們看到了跳脫於古典精神分析與通俗倫常之外的父子劇場。

當石磊被迫面對失智父親的照護責任時,主宰他內心情緒的是到此之前的對父子關係的記憶;由於之前青少年期的衝突,這個記憶的主要內容是憤怒,再加上揉合了每個男人童年對父親仰望的尷尬情愫,使他在面對父親時不由自主地非常不耐,而此時失智的老喬卻因為斷斷續續地失憶,得讓父方從自身的記憶鏈結中自由地解脫出來,對自己的兒子不再帶有強烈的衝突情緒,即使這個兒子曾經忤逆他的心意拂袖而去,多年不與家中聯繫。

「記憶」在本劇中,亦可視為「生命力」的一個世俗的向度,「失憶」亦即失能,需要被矯治,需要接受藥物治療,更是劇中人物逐漸失去生命力的明顯標誌。然而諷刺的是,生命力旺盛(記憶機能完好無傷)的子代,代價就是在生活中深受自己生命記憶的內容所苦,包含中景的婚姻與工作的挫折經驗,與近景的照護失能父親的煩瑣;而生活機能(記憶)逐漸萎縮的父親,雖也意喻著生命力逐漸凋萎,但卻因日常記憶的失常崩解,而讓深度的生命情感得以浮現,對亡妻的眷戀與對獨子的舐犢愛護之心,都是不需編碼在記憶架構中而獨立鮮明的美好存在。

失憶者亦同逐漸失去生命力的人一樣,自己察覺這個事實時,只能悲痛,震驚而無能自處,劇中老喬在風雨中搜尋老妻,卻赫然發覺自己失智的事實,只能仰賴兒子石磊在屋上放起的風箏找到回家的路,此時面對生命將盡的無力與悲愴,不禁偷哭,這個再也無法迴避的轉折卻也讓老喬悄然準備好,勇敢面對生命終結。而記憶正常、生命旺盛的石磊,若不是失智父親身上出現的記憶與失憶的破口,他也無緣從中體察到生命在現實記憶背後隱藏的真實意義,找回在挫折中面對生命的勇氣。

不管編導林維彥是否有意識地選擇了「記憶/失憶」這個主題來切入父子關係的描寫,發生在我們周遭失智症(阿茲海默症)的社會現實的確讓這個劇本切中要害,言之有物。演員張漢軒演出流暢自然,不管在肢體與台詞的演繹上都把石磊這個情非得已的小逆子詮釋地有聲有色。

《與父親相伴的日子》

演出|表演家合作社
時間|2015/05/17 14:30
地點|高雄圖書館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我認為《老派日常》說的是「我」與「我們」的「日常」故事,漫遊、聆聽過程中,店主、城市行走的路人、其他觀眾等都是劇場的「敘事者」,在這種極為普通的新舊交疊的日常裡,以城市的枝微末節作為象徵,得以體會、再現人與地方的溫度情感。
12月
19
2024
此刻回想《青春》,整體抒情風格的表現突出,舞台景觀與調度流暢鮮活,可列為個人近年觀演經驗中存在感相當強烈的小劇場作品;至於「青春是什麼」,或可視其以萬花筒的繽紛剪影回應此自設命題,可惜文本內容涉及時代記憶幅員與政經變遷廣泛,整體脈絡編織手法略顯隱晦、模糊
12月
18
2024
乍看之下,舞台上徒留物件,其他劇場元素,如演員、對白與調度,全部退位,彷彿是劇場中的美學實驗,實際上是向劇場外的世界隱喻了一場由下而上的革命預演。
12月
16
2024
水的流動、直擊心靈的片段式演出,從疾病、死亡、衰老,親情陪伴的痛苦到釋然,當觀眾能夠真的走上台去感受不同位置的角色,或許才能真正跳脫自己墨守成規的觀點,在即興創作與互動體驗中感受到生命的衝擊與真實
12月
12
2024
無論是《他和她的秘密》的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還是《錯・季》與青少年共同參與的集體創作,皆致力於構築感性共享與對話的場域。透過戲劇過程的推進,創造出新的感知方式,促使參與者對現實困頓進行超越與重新想像。
12月
12
2024
針對作品的意義來討論,本劇唯一的主題即是劇名,略顯單薄;縱然譯導楊世彭認為除了「真相」,還更深層討論了「謊言」的意義【1】;然則,也僅是一體兩面的層次。
12月
10
2024
從前作到此作,都讓人感到作品內裡含有一股很深的屈辱感,源自非常厚重、塵積的離散與剝奪,譬如當看到阿梅和Briggs在仿新村屋構的舞台上性交時,那是我們都有感的,殖民的傷痛。為什麼那麼痛的話要由女性來說?
12月
09
2024
讓我們能夠更進一步看清與推進思考,本劇所嘗試對話的當代難題:究竟什麼樣的「人」、「者」或者「眾」,才能夠在這個時代有效地統一起「沒有歷史」的主體形象,使之成為有效地置入歷史,乃至介入歷史的主角?
12月
09
2024
對導演來說,歷史事件的晦澀之處不只出自文化或歷史上的距離,更在於缺乏言論自由的討論正當性脈絡,就像大多數人明明知道這樣是有問題的,卻因為服膺於現實而陷入「雙重思想」(doublethink),導演也面臨了該不該解構議題的困境。
12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