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藝術總監許春香帶領的雞屎藤新民族舞團,可說是一個以家族為核心成員的舞團,身為母親的許春香編舞、其女陳慧勻擔任導演、作品概念設計、其子陳宣名任音樂與音效設計。舞團這樣的人事組合,開展出在舞蹈藝術圈獨特的展演風格,特別是作品題材取自家族記憶與所居住地府城的人文地理景致,似乎有意透過劇場藝術建構文化上自我認同的標記。雞屎藤擅長以民族舞蹈為動作語彙基底,結合府城的人文風情,以歷史遺跡作為舞台或背景,將觀眾親身蒞臨遺跡的思古之情透過舞蹈與劇場的設計重回舊日時空。此次雞屎藤的舞作《府城風景畫-霑.風.社》與近年作品最不同之處在於刪除劇中的故事軸線,以兩百多年的歷史古蹟為演出場景,水、風、土三種自然元素為題材,試圖透過身體語彙展演出三種不同的舞台風貌。
雞屎藤在節目單上雖然開宗明義的指出這次舞作不說故事,但沒有全台唯一主祀風神的風神廟與佇立於前的接官亭的歷史故事為脈絡,觀者難以開啟通往舊日繁榮街景的想像之門。二百多年前台南河港水道邊的接官亭是清朝府城的門戶,地方官員在此迎接朝庭官員,抵達後於風神廟拜謝神明護航。這個歷史故事讓以風、水、土地為素材的舞作與作為舞台的風神廟頓時有了特殊意義。原來觀眾是坐在當時河道旁;原來水、風與土地和先人的生活息息相關。
在風神廟的神聖空間演出,讓此演出有昇華成祭禮的可能,北管古樂團正和軒的現場配樂更增添儀式氛圍。不知是有意安排或無心巧合,演出開始一位廟方長者拿香禮拜眾神明,這個畫面讓演出彷彿成了儀式,觀者好似在廟口參與儀式的一員,演出的每位舞者成了人神溝通的中介,藉由舞動意象化水、風、土的威力與恩賜,再次喚起觀者對神明的敬畏。或許是那開演前的一拜通達風神,由黃雅美扮演的風神由廟中緩緩出場繼而展現風之威力時,一陣涼風徐徐而來,猶如風神親臨現場。時間上的巧合似乎是風神藉此靈顯祂的存在?
水、風、土三元素連同舞者衣服的色系將舞作清楚分成三段。水的段落舞者著白衣,藉由手臂擺動的幅度、空間運用的低高、舞動節奏的緩急,與旋轉、翻滾,表現水波輕柔起伏與白浪濤天翻滾。鼓聲應和著擊出淙淙水流或浪花拍打、翻滾狀,白褲裙翻飛的動態更為水的翻騰加分不少。風的片段由濃霧開場,風神從廟中緩緩出場,指揮著四周景致。舞者們傀儡般的手部姿勢、沈重緩慢的動作,與兩兩交織成禿樹般的身體造型,塑造出風神主宰下肅殺荒涼的景象。土地的部分由嗩吶開場,腳腿強而有力的踏步、跳躍與下沈穩重的動作是此段的特色。誦經祈福的持咒聲一字一句以快節奏的速度連串,間或著清脆的鐘聲,是市井小民對社稷之神的敬重,祈求五穀豐收、衣食無虞。這個場景讓觀者像似進入了廟會儀式,將自然界與人的生存做了緊密的連接。
雖然編創團隊有強烈的在地情感與歷史記憶,然而作為呈現舞蹈中介的年輕舞者卻少了與土地、歷史、社會連結的生命感,乃至影響到舞動時的飽和度與感染力,在正和軒民俗古樂團的撼人音樂下,作品整體設計概念極富創意,但舞蹈體現卻相形失色。這不只是舞者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是生命厚實感與對自身文化熟悉度的豐富性影響到舞者在舞作中意義化自身角色的問題。我看到舞者們努力的執行動作,卻未見舞動背後那份對風神、水神或土地濃厚情感。年輕舞者在沒有豐富的歷史知識、想像與生命經驗的條件下,如何演繹動人的鄉土情懷或舊日景致?這是雞屎藤一直以來努力克服的問題,尤其是此次沒有故事相助,舞者的身體與動作成了與觀者溝通最重要的橋樑。當舞者無法理想的呈現編舞者的想法,作品的魅力即喪失大半。台灣舞蹈界試圖以歷史、風土、人文為創作素材時,身體感常處於回不去的漂浮狀態,畢竟,身體是當下性的。這個問題如何解決考驗著舞蹈界對舞蹈的認知與創作者對歷史文化的認同和自我定位。
《府城風景畫-霑.風.社》
演出|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時間|2016/05/14 19:30
地點|台南府城風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