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正不斷膨脹著《穿裘皮的維納斯》
4月
13
2020
穿裘皮的維納斯(Invoc.計畫提供/攝影劉瑜楷)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4次瀏覽
宋柏成(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學生)

故事始於女演員汪妲(顏千惠飾)拜訪導演暨劇作家托瑪士(邱逢樟飾),想要甄選湯瑪士改編的劇作《穿裘皮的維納斯》中亦叫汪妲的同名角色。過程中雙方起了種種情慾流動變化,並涉及濃烈的權力象徵。故事中,湯瑪士與汪妲在各個層面相互支配,並爭奪控制的權力,即便是希望被羞辱玷污的托瑪士要讓自己處於被凌虐的位置,亦是一種權力的展現,因為是他的自主意識要讓汪妲去凌虐自己。若要具體說明雙方交錯複雜的支配關係,就像是在身分定位上,劇中的導演與演員相對於「劇中劇」中的奴隸與主人就形成鮮明的對比,而這還只是最表面的關係。這樣多重的權力關係,又進一步被「劇中劇」的後設手法所模糊,讓真實與扮演之間的界線曖昧不清。

「名字」在劇中就是這麼一個符碼。汪妲的名字與她所飾演的角色相同,而托瑪士飾演的科澤斯基卻在臣服於汪妲之後,被汪妲恣意命名為他在現實中的姓名──托瑪士。當名字在戲與「戲中戲」中合一,現實和扮演就不再有分別。而在這樣的關係之間,演員的身體成為一個被展示的場域,在穿上各式身分階級意味濃厚的服裝下清楚地定位出來──他們透過服裝的變換,將自己的行為賦予意義,但反過來亦是他們的行為再次確立了服裝下的身體。當托瑪士與汪妲交換演出角色與服裝之時,可以反映出了什麼是在變化下始終不變的。項圈即是一例,它作為明確的馴服象徵先是從汪妲轉移到托瑪士頸上,之後即便托瑪士轉而飾演汪妲,項圈沒有因此而易主,暗示了即便托瑪士扮演汪妲,他被支配一事仍然不變。

整體來說,當種種複雜的關係被多次解構與重構後,誰扮演誰、誰是什麼性別、誰被支配等問題,已不必然是核心的癥結點,更重要的是誰能夠爭得權力的分配權,又該怎麼理解這樣的現象。

在結局裡,隨著托瑪士不得不高喊:「阿芙蘿黛蒂萬歲!」汪妲似乎勝出了。然而,汪妲到底是誰?這是劇情中始終令人好奇的問題,一開始她似乎無知妄為,但後來卻是無所不知,最終化身女神維納斯。如果把汪妲的存在理解成托瑪士意識的一部份,那麼整場戲是托瑪士自我矛盾與探索的心路歷程,最終的結局不是托瑪士的失敗,更像是他對自我的認識與接受,而性虐待就是這樣的過程呈現的媒介。

而「性行為」是一種身體間強烈的侵犯,使人能透過對私密性的肉體空間進行暴力與剝削來滿足原始的慾望,讓自己的存在能夠被肯定,而性虐戀將這樣的關係進一步往極端推展。當肉體被凌虐的時候,往往具有神聖化的作用,就如獻祭一般。尤其是汪妲成為維納斯,也就是女神,更益發彰顯了自我犧牲的特性。因為肉體的痛苦能消除罪惡,就好像當一名罪犯遭受刑罰,他所犯下的罪行就有被免除的作用。換而言之,受苦的身體可以換取靈魂的昇華。對於托瑪士而言,則是能回歸童年對於女體的原始慾望與認可。

對於今日的我們,翻譯並再次閱讀這樣的文本的意義是什麼呢?

當托瑪士聽從汪妲的指示告訴未婚妻史黛西自己不回家,當這樣的作品能如托瑪士強調的成為經典,人類不再滿足於一般社會風俗中的性關係,代表了性虐戀從個人的欲求發展成某種集體的潛在需要,在這樣的群體化之下社會的身體是相當反叛性的。如果說,權力可以透過性來展現,而權力所建構的社會卻對性有了諸多的規範,反過來要規馴化身體,而性也就首當其衝被社會制度所限制。不斷的壓抑最終就會與權力產生衝突,也就是筆者前面所說的反叛性,性虐戀又是反叛之中強而有力的選擇,而《穿裘皮的維納斯》展示了這一點。當《穿裘皮的維納斯》成為經典,甚至被引介進臺灣,也許就意味著社會集體的壓抑正不斷膨脹著,有某種慾望得不到滿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
原本以為「正義」的問題都給楊牧、汪宏倫說完了。最近赫然發現,「轉型正義」的問題或許不在「正義」,而是「轉型」。誠如汪宏倫所指出的,「轉型」的原意是一個有具體歷史脈絡、階段性任務的「過渡時期」,而當前的問題正是用「正義」的超級政治正確和「人權」的普世性,掩蓋了對於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歷史階段的辨認。我們正經歷的「轉型」究竟是什麼?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