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金士傑接任耕莘實驗劇團團長,隨後邀請吳靜吉與李昂擔任指導,並於1980年因參與第一屆「實驗劇展」而更名為蘭陵劇坊,以此開啟了台灣小劇場運動,也為至今的台灣主流劇場埋下種子。作為台灣現代戲劇史上重要的開創劇團,即使在1990年蘭陵劇坊正式解散後,依然以其對台灣現代劇場的影響力,引發討論、帶動新的創作者、並有紀念性的重製演出。
不同於「蘭陵30」以三組知名劇場表演者輪番上陣、再製代表作為《新荷珠新配》,卓明、王墨林以報告劇呈現《貓的天堂》,2018年「蘭陵40」選擇以1983年首演的《演員實驗教室》登台,並另邀集了已退出劇場圈的夥伴,一方面紀念亡故的蘭陵人李國修,望能誠實展現演員的人生【1】,另一方面也具體而微地呈現了,蘭陵劇坊由劇場練習、個人探索與集體實驗而誕生的創作過程。
2018年《演員實驗教室》,藉由背光的剪影,從相互帶領的信任遊戲開始,從時光中把那一段過往呼喚牽引而出。十四名演員,每一段演出基本上都可以看出由劇場練習發展而出的軌跡,像是閉眼回憶牽引出賀四英的童年記憶、團員間的訪問開啟游安順的過往、楊麗音利用椅子開創的獨白發展,以及黃哲斌以隨身物件建構劇場和生命的歷程。或是純然單人獨角演出,或是搭配夥伴合作,十四名演員都在舞台上直接且真誠地挖出自己生命的一段故事。
《演員實驗教室》的演出形式呼應到1982年吳靜吉自行整理出的蘭陵的發展方向──由每週兩次的經常性訓練課程,讓每個人都有自體的創作能力與熱忱,並藉由集體創作的方式,融入日常生活經驗與古今素材,結合精緻劇場文化與日常通俗文化,達到文化混血。這樣的脈絡亦和吳靜吉的教育心理學背景、當時的劇場實驗境況,與受制的政治處境下的自由渴求相關。吳靜吉希望好的演員能從零出發,不一定要有經驗、但要有熱忱,相信個人的體驗式一切創作的出發點。【2】而這樣的探索與發展方式,亦造就了蘭陵膾炙人口的創團作《包袱》與融合戲曲題材的《荷珠新配》;蘭陵當初在地下室黑膠地板的種種練習,今也仍存在於各戲劇社團、系所及工作坊的操作中。
然而在現代劇場發展四十年後、在已上演過眾多前衛大膽開創的國內外作品的國家戲劇院舞台上,《演員實驗教室》似乎有點過於形式簡單並且個人懷舊了。不過隨著表演者四十年的生命歷練沉澱,這樣的「簡單」卻又顯得不易,畢竟如此的呈現方式是逼著表演者把所有的「表演」都先放下、回到最原初的狀態:關乎對夥伴的信任、對自己的孤獨探索、移除資歷與榮耀,只帶自己的身體與自己的故事上台。誠然在觀戲過程亦可感受到已非劇場人的幾位表演者的節奏拖沓,然而若每個人都可以是表演者、都是自己生命的演員,當能直面上千名觀眾、面對迎接在這一刻只為自己亮的光,即已憑己成就了自身的舞台。
如同評論人張敦智所說,《演員實驗室》可作為年輕劇場工作者的精神提醒:在形式與內容的歷史座標上、在寫實作品的涵蓋上,以及戲劇反映現實的能力上【3】。就我而言,更重要的或許是回歸到創作者與表演者對劇場的可能信念:「每一個參演者都有責任去完全表達自己的意見,…… 直接跟觀眾溝通說話。他不再需要害怕自己演得好不好,反而是提醒自己怎樣更誠實地在劇裡探討的問題上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思考。這樣的表演方式是有一定意義的,再沒有誰比誰演得好這回事,再沒有誰支配誰的問題。」【4】雖然以民眾劇場的論述來看蘭陵已有資歷與權力位置的前輩表演者來是有點荒謬,不過在《演員實驗教室》裡我確實看到了關於劇場的原初狀態,亦看到經歷時間的表演者於自己和角色的餘裕與餘韻。
註釋
1、參考《演員實驗教室》演出節目單,導演金士傑的話。
2、整理自鍾明德《台灣小劇場運動史:尋找另類美學與政治》:第一部分「第一代小劇場與實驗劇場」。書林出版,2008年授權重刊版,頁35-42。
3、參考張敦智〈考驗屬於年輕評價者《演員實驗教室》〉:「比起創作上的啟發,它更近似精神的提醒。如果《演》從形式與內容上成功超越了它真正、也是唯一能完整存在的1983,並標誌出《荷珠新配》與《包袱》所身處時代的歷史座標,那麼回顧2018年,創作者是否仍維持了相對於該作品與該時代,早慧與超越的能力?沿《演》的座標往下,臺灣的寫實作品如今多出了哪些涵蓋現實的能力?若演員自身生命經驗的分享,已經顯得不著邊際,那麼戲劇還有多少能力反映更廣袤的現實? 」表演藝術評論台原文網址: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9415
4、轉引自鄭翠懷〈民眾劇社與社區劇場〉,莫昭如、林寶源編著《民眾劇場與草根民主》;唐山出版社,1994年;頁216-217。
《演員實驗教室》
演出|蘭陵劇坊
時間|2018/05/05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