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然的夢,物件的私語《摘花—亞維儂版》
10月
08
2015
摘花—亞維儂版(張君懿 攝,河床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02次瀏覽
陳元棠(專案評論人)

黑盒子中,導演給我們一個盒子,打開再打開,空的空間。

我走進造夢的所在,先是在洗手間遇見已經畫好妝的演員拿著透明水管沖洗,輕聲笑著對我說抱歉,雖非戲,然已有夢的預告。

物件的舞台,兩個巨型枕頭,枕前枕後/醒前睡後/生前死後。

一張桌子,是盒子,也是床,也是棺材。

這畫面,又像一個魔術盒子一般,人物如偶紛紛上台,他們開啟盒中之盒,在小空間裡展現默然的聲響,組成象徵如詩,輕輕巧巧,「不要驚動,不要喚醒我所親愛,等他自己情願。」【1】

有如魔術師的雙手,闔起如花瓣,每次呼吸,雙手張開就有華麗紛陳的夢境,夢中人不說話,說話太明確,太理性。他們哼唱,他們吹笛,他們呼吸,稍縱即逝的瞬間,蘊含飽滿的花就是我們無可掌握的幽微時刻。

一開始,藍衣樂師背對觀眾緩緩隨著樂聲走向枕後,梨園小生精緻的手勢開啟一想像之門,焦慮成飛機轟然聲響飛去。紅衣女人吃藥,一種現代社會的行為,人們在焦慮與藥性的逼迫中入眠。

幾個畫面,如此豐富而美,當梨園女角裝扮的女人被拿掉假髮,身形也自少女成老婦,那麼細微的凋謝著。

兩鵝黃長裙女人,像是意識之鏡像,雙頭擺放於桌,而被箱子遮蓋,成無頭雙身,意識消解。

人之為雕塑,當梨園女角盤坐一方形紅板上,將黃長棍放置其身,再塑,成一古今元素交合,接著站起棍落,墜地似死,交合解構。

自枕後走出一枕頭人,著紅色領帶與白色襯衫,有如睡眠本身,他溫柔自後方擁抱紅衣女人,睡眠有如永遠的死亡那般寂靜,隱約的動作無比精緻,枕頭人手持紅色花朵,花朵在他手中,花朵在唇上,花朵印在水管(呼吸)上,那抹紅,那身上的紅洋裝。

梨園小生輕撫紅衣女人的髮與背,慾望流出,紅衣女不同於前夢遊般的面無表情,露出淺淺微笑,微微有春意。

紅衣女人側躺桌面,接著桌子下方箱中人揭露,箱內映照慘然白燈,與上方的紅衣女人重影如鏡,最後,開扇,扇上的臉,如死亡自身的面貌,於是我們與死亡兩兩相覷。

我閉上眼,畫面再次出現,與自身的夢境重疊。

本齣劇呈現物件之間的對話,以夢的角度超越虛實界線,人與物平等均成符號與狀態,梨園也成為物件,古今在畫面中都是流動而斷裂的,一切只為象徵,為畫面及其意義的美,物件之間組成,說了關於生命的榮衰,關於慾望與虛妄,夢中的意識於亙古之流中浮浮沈沈,於此瞥見存在之短暫,並進入無意識層時,直面感官知覺,試著進入更深處。

導演無意說故事,梨園也沒有因此活過來,《摘花》原屬閩南傳統南管樂梨園戲的經典劇目《董永》中之一折,其中「江之翠劇場」與梨園歷史也成物件,舞台上那些源遠流長的「科」帶給觀者一種移植的奇觀,並藉此優美精粹的程式化動作與樂聲唱詞,拼貼整體表達一種無可名狀,一種無語而低限的,純然的物件私語,取梨園「這幅傳統靜物畫」,在劇場活生生拼貼至「現代」,所有元素皆取片面,重組之後呈現連接古今之美感,所有畫面聲響皆是開放性詮釋,於觀者腦中重疊個人的夢境,方才完整,夢中才是造夢的所在。

自波伊斯(Joseph Beuys, 1921-1986)以來,藝術的定義已被擴張,他徹底打破了藝術與日常生活的藩籬,認為一切生活世界中的素材都可以作為藝術媒介和觀念物件來表達特定的理念。《摘花》這齣意象劇場表演,可視其是以人為媒材的雕塑,是活生生的藝術品,每一秒鐘在台上形成的意象,隨著時間流動變化,更完整的表現起始過程與結束,在其中也表現了觀念的生成,如此劇場中被濃縮的時間成立體意象,可連結縮時錄像此藝術手法之哲學思考【2】,身體是最終極的材料,在於身體的知覺與情感在當下是真實的,且能立即滲透感染觀眾,台上台下彼此感應,然不同於錄像作品發表時,在作品現場的美感距離,對於觀者來說那仍是個無法參與的螢幕空間,劇場中的演出型態,觀眾必須與演出共處一黑盒子中這作品方能成立,且與台上人物一同呼吸,這黑盒子中的空氣在你我的呼吸器官間來來去去,如《摘花》劇中兩女同咬著一透明塑膠水管的意象,可延伸分述,於是在演出後,回想劇中畫面一個又一個細節中的暗示,拼湊著,彼此又牴觸又相合,意象仍繼續膨脹,在腦海中,仍繼續滋長。

註釋

出自聖經,雅歌2:7

如同節目單上所提:「本作靈感來自英國藝術家泰勒伍德(Sam Taylor Wood)於2002年發表的縮時錄像作品《A Little Death》,作品呈現了一隻兔子死後腐化的加速過程,將典型的靜物畫作轉化為對肉身短暫易逝的寫實冥想,揭露了生命總會腐朽的暴力本質。」

《摘花—亞維儂版》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15/10/03 14:30
地點|台北國際藝術村百里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
為了活下,舞台上的「我們」不斷溝通、搶奪、逃離、追尋;而當重組一再失敗後,我們將發現自己依舊是重組之前的我們。實際上,在單純為了活下去之前,「我們」並未真正存在,只是被欲望與想像拼湊出的幻形。
10月
31
2025
此一化身拆解了傳說、創作與現實的穩定性,從而重構了馬來亞、馬來西亞與馬來世界交錯的歷史。只是,從臺灣向南看,我們該如何感受與同理「南洋」的歷史叢結?呈現這些叢結又能帶來什麼樣的歷史批評?
10月
31
2025
雖然在整體情節敘事上有其一貫性,但在部分情節設定、音樂在劇場中如何被演出以及心理健康問題如何深化討論,仍有進一步思考的空間。
10月
2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