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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遊夢人》為一長期計畫,如欲體驗者,請在夢境啟動前速速離開,切勿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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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先思考夢是怎麼一回事,《遊夢人》讓我先回憶起還用數據機撥接上網、因頻寬不足只好跟哥哥泡在網咖打CS(counter-strike)槍林彈雨的時光。這倒不是因為《遊夢人》也是一款在夢中追殺的驚悚之作(事實上質地大相逕庭),而是第一人稱射擊遊戲裡鏡頭即眼眸的視角體驗,眼皮底下恆常架好的手與槍枝,時時刻刻提醒我:This is my battle. 如果說CS是在虛擬之中讓玩家尋求趨近真實的臨場感受,那麼《遊夢人》則逆反回去,在一個真實的日常場景(一個房間)中尋求非日常的沉浸體驗。《遊夢人》運用與CS相同的第一人稱視角運鏡,體驗在眼皮開闔睫毛相交的畫面展開來,螢幕顯示的便是體驗者的瞳孔成像,當我從夢境導覽員的身體醒來,意識便附其身,且借其體逕行探索,她的手腳彷彿就是我的,替我撫觸,為我移動。
觀眾作為「意識體驗者」與演員「遊夢人」同體並行,遊夢人的意識可以穿梭在現實與夢境之間,整個展演體驗的設計框架並不複雜,遊夢人具有身體動能,我則佔有她的半個靈魂,透過話語牽引她朦朧迷惘的狀態,探索房間裡的物件。一個房間能有什麼?大抵不脫一個人生活的基本需求:桌椅、插座、茶壺、冰箱、窗戶⋯⋯,場景與景中之物再日常不過,得創造一種非真實、非日常才能具有「這好像夢」的魔法。這對向來善於移形造景創造幻象的劇場人來說或許並不難,惟《遊夢人》對細節的堆疊是細膩的,囈語般的喃喃聲音、科技連結者的AI聲調、眼皮開闔的螢幕效果、半暖半冷的交織色溫、空靈虛幻的冥想音樂、容許沉默的緩慢運鏡,在在創造了異於常態的夢境感。然而夢境雖可造,但體驗者如何指認這是「我」的夢,便至關重要。創作者並沒有輕易略過這一點,框架在行前已開始,體驗者必須追溯近日感受再選擇物件進行書寫,物件與人的關係已然透過引導在心中留下迴旋。
時而閃現的、隨著鏡頭挪移所展現的觀物之眼是體驗裡的驚喜,從來沒有認真看進去的插座孔洞原來是宇宙黑洞,未曾經心的電風扇片螢光塗鴉在鏡頭湊近鐵框時頓時成為科幻電影,而行李箱裝著無法拉出的童年小熊如同人生行囊裡無法輕易拋擲與回收的物品。然而每當我要進入這夢的絮語時,就被每一個物件上貼著的斗大字卡給驚醒,茶壺上貼著麥克筆寫下的斗大「茶壺」二字,電風扇也貼著「電風扇」(謝謝您的提醒⋯⋯),字卡的用意在於探索時遊夢人翻開它後面的字句展示:「冰箱」是「看不見的原始慾望」、「書」是「靈魂的啟示,因人而異」、「電風扇」是「循環重複的生活模式與習慣」、「日光燈」是「新的點子和願景」、「衣櫃」是「自我外在的主張和形象」、「插座」是「靈感來源」、「茶壺」是「擁有分配時間和資源的能力」、「耳機」是「自己的獨立空間和立場」⋯⋯族繁不備載,搭配不盡相同的探索方式,時有物外之趣。
我想起佛洛伊德揭示吾人夢的工作乃凝縮、移置、象徵與潤飾,拉岡接續以結構語言學連接精神分析使夢的活動轉變為隱喻與換喻的等價物,夢中出現的事物或鏡射或折射地反映了意識中潛入深處的慾望、恐懼乃至於猶疑,如同密碼待人破解,夢似乎極少就地在夢中自我釋義,這是《遊夢人》使我無法真正覺得自己在經歷一場夢遊的緣故。但卻也是這一項「字卡的驚醒」,讓《遊夢人》於我留下重要的啟示,宛如一份體驗者感官褪去後仍可供思索的禮物:與其說《遊夢人》在創造一場夢境旅行,不如說,它將日常變成了一場可供解讀的幻夢,每張手寫字卡對日常物件賦予意義——日常物件即是被我們恆常略過的,等待釋義的凝縮與換置的現成體。
當遊夢人眨巴眨巴的困乏闔眼,當我回到現實中,發現夢境何須眷戀,我環視著我的房間,凝視每一個組成——另一場幻夢才正要開始。
《遊夢人》
演出|凝曦。希劇場
時間|2021/07/21 19:10
地點|線上(Google Me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