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9衛武營技術人才培育工作坊」裡的三十天不只目睹(下)
9月
20
2019
2019衛武營技術人才培育工作坊(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71次瀏覽
劉悉達(專案評論人)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主辦、社團法人臺灣技術劇場協會承辦

整體而言,將技術切碎過於單一,練習時間又不夠而不足以熟練,最重要的是不曉得自己正在學習的是處在「做戲」的哪個階段,是我在工作坊學習時最大的疑問。這或許可以解釋,當結束課程,我急於驗收學習成果,以一名「Free Lancer」名義向一個南部知名的兒童劇團申請舞台技術人員工作時,劇團方不認為在衛武營的學習足以勝任他們需要的技術人員條件,卻希望我以「實習」的名義參與另一齣他們認為較簡單的不售票演出,旨在此演出中評估我的能力,事後劇團告訴我,他們肯定我的態度積極,但「這個較簡單的演出」無法看出我的能力;而當我反問劇團:「如此,這個實習意義於彼此為何?」,他們倒是相當正直地告訴我:「這個實習可以給你機會成長。」

劇團給予我的回饋印證了我在衛武營學習時的疑慮,他們不認為「只」受過「2019衛武營技術人才培育工作坊」的我是合用的技術人員,反之還大有成長空間。事實上,筆者還真的是上了一課。在臺灣劇場的慣例上,通常除了各部門設計、技術指導、舞台監督能夠參與製作與排演的前後期工作,最後端的技術人員往往就是在裝台當日進場進行裝拆台及演出執行。也就是說,直至進場才可能有機會瞭解演出。於是,技術人員作為一場與演出「物理」上親近的「人類」,其實又是最不熟悉劇目的人員。尤其當技術指導並不在場的小型或非售票演出時,「並不真的瞭解演出」的技術人員難道不會讓臨場的執行上更顯疑慮嗎?更別說當表演團體進場常有的臨時更改道具及走位後,技術人員會發生的種種差錯。

此外,筆者觀察到,技術人員因為跟戲劇沒有真的發生「化學」關係,演出時在側台預備可能玩手機、可能聊天,要說以上現象是個人造化太過嚴苛,不如說是職場「文化」使然。技術人員並非只是體現劇場的出力者,應有劇場藝術工作者自覺,然而只有裝拆台時間與劇場「快速地發生關係」,猶如一批批的臨時工搭建舞台,要如何培養起技術人員的劇場藝術觀?或在如此的工作環境下建立起職場上的成就感與認同感?

我思索著從工作坊的開始至我自找的劇團實習的結束,之間有相當多理想與現實上的「斷裂點」。

第一個斷裂點是在工作坊最初的通識課當中,導師嘗試灌輸學員成為熟捻劇場一切事務與生態的技術人員,也必須具備自身對劇場的思想,在實作訓練中卻又如此零碎,試想要如何從最末端的「鑽一個螺絲」去思考劇場,若無法想像劇場,那技術人員與劇場藝術的關係將會是什麼?是否僅是勞工及其工作地點?短期職訓化的技術人才培養,若無當事人對劇場藝術的認同及熱情,難保在與基本時薪相距不遠的情況下就輕易背離,那這樣的資源投入是否浪費?

第二個斷裂點是,即便此次培訓計畫,目的僅是要從基礎的技術去「製造」出一批適合表演藝術產業使用的技術人員,仍然還是未達標的,至少在我的身上就經歷了被劇團以「無經驗」所拒絕。顯見短期的技術訓練,並無法展現出實際成效。然而最終且最大的斷裂點,我想仍是在於政府對於表演藝術產業化的政策,以及無論是不是從上述政策衍生的劇場技術人員課程,都跟以往劇場文化中的人才培養大不相同。在臺灣表演藝術產業中的獨特現象是,劇場裡一人往往身兼多職,這並非完全是個好現象,但這樣的條件造就了劇場人才的多元性,一個位置往往能熟悉劇場裡的所有角色,也才能在劇場裡互相cover,前期與後期的人員透過專業與技術交流使劇作更好;另外,若要以個人選擇職業的角度來看,多元的工作環境也才有可能促使劇場工作者的自我實現,跟隨著經驗的累進而逐漸確認位置。假使要在劇場裡追求分工的專業化,難免成為僵化的劇場工作環境。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目前為臺灣硬體設備上最精良的演出場館,不說未來勢必有更要求劇場技術的國際大型演出登場,其自身亦將自製戲劇視為願景。與臺灣技術劇場協會合作的「2019衛武營技術人才培育工作坊」,對於整個臺灣技術劇場的提升應自有其象徵意義。然而以筆者此次的親身參與,則「未」收獲到太多館方與協會方對此次合作的野心,惟在培訓將近尾聲時,衛武營館方向本班學員釋出幾名排班、時薪一百五十元的職缺,筆者亦有申請面試,面談內容與課程所學幾乎無關,於是無法瞭解錄取標準,唯一得到的資訊是面試官告知「這個職位只是協助Crew工作,未來有機會可能提供高階的培訓機會」,五分鐘後我離開面試室關上那道門,深思也疑惑,衛武營對這個技術「人才」培育的想像到底是什麼呢?直至課程的最後一天,仍有學員戳出了一個天大的問題:「怎麼樣才能成為Crew?」都快學習完了,學員還是對如何進入產業一無所知。也或許,本篇文章所敘述的總總,已是「技術人才培育工作坊」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訓練形式了。畢竟身為學員,難以得知辦理工作坊之困難度。只是理想主義者如我會想,若這樣的技術人才培訓工作坊,能以實際「演出一檔戲劇」來訓練,讓「職訓」的過程能直接地與劇場製作有連結,使工作坊本身就成為學員第一個職場經歷,從而順利「成為」一位劇場工作者;否則以目前結訓的成果,我很懷疑學員能以Free Lancer而開始自由接案的可能性有多少?如此,這個工作坊的績效又達標了嗎?或者,曾經有目標嗎?

前文提及由臺南文化中心與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合辦的「臺南在地劇場技術人才培育計畫」,除了給予課程訓練外,也媒合學員於各大劇團的演出中實習,甚至建置在表演藝術圈相當具開創性的「南部劇場技術交流媒合平台」,讓有劇場人才需求的廠商可直接與平台上的技術團隊,進行直接交流、溝通與最後的媒合,形成雙贏的局面。筆者認為系統化的使學員從學習、熟悉劇場至就業,相較下是一個較完整的人才培育。硬要挑些毛病的話,就是該網頁對使用者而言,在網頁介面上的體驗較差。而這或許就是表演藝術「產業化」下的見微知著吧!自雲門劇場培養出的劇場技術前輩,將現代的劇場技術開枝散葉起,臺灣技術劇場的教育傳承自成系統,現今即便既有的舞台製作、燈光、音響公司或工作室雇用起一定規模的技術人員,仍有大量堅持Free Lancer位置的劇場人。用現今的流行語「斜槓青年」來說,比起進入製作公司,成為Free Lancer更能滿足身為劇場工作者自我實現的情懷。連政府機關報稅系統都比劇場技術交流媒合平台做得更好的同時,表演藝術「產業化」到底會為臺灣的劇場帶來如何改變?政府政策對劇場從業者的專業單一化的指導與想像,究竟是福是禍,筆者無能斷言,且走且看吧。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