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場超越劇場的革命正在成形,你是其中的一部分。說故事日漸大眾化。在一個與社交媒體及其帶來的互動密切交纏的世界,一場回返的運動——以舊形式的娛樂擁抱互動——正在興起。這是新觀眾所在之處。——傑森・華倫:《虛擬真實:沈浸式劇場創作秘笈》
「如果有來生,你想要什麼?」這個提問貫穿了《來生簽證》的參與歷程。而相較於近年來越來越多以「沈浸式劇場」包裝的娛樂活動,《來生簽證》僅以「沈浸式娛樂」自稱,卻富有劇場創作的嚴謹。
當參與者踏入象徵隱藏在大稻埕時空縫隙的老宅,便已是等著被轉運進入來生的角色,並被給予來自二十四節氣的新名字。整體活動也在演出前便開始鋪排:如同航班起飛一般,開演前即收到check-in的通知,先報到訂製旅票。在報到過程中便引導設定具體願望,並思考來生想要圓滿何種目標?是成就個人生命的「東宮」、滿足人際關係的「南洋」,又或者是奉獻大我的「北嶽」。帶著「吾願來生,沒有遺憾」的念頭,在老宅裡,與所有待轉生的玩家一起為來生努力。
《來生簽證》在敘事上有兩條軸線,一是參與者個人的生命圓滿歷程,實以「人生拍賣」的概念,透過投注、競標兩階段活動爭取想要的生命價值。另一線則交織改寫自蒲松齡《聊齋誌異・畫皮》的故事,觀看與協助尚不得轉世的王生、畫皮與隱士的身世與信念,並對應做出自己的生命選擇。三人的故事也是主要的演出部分,表演者同時作為核發來生簽證的簽證官/引渡人,遵從孟婆的指揮命令,並揭示角色前生困境,提供參與者連結自身的思考。
王生、畫皮與隱士三人也代表著來生的主要目的地的意涵:東宮、南洋與北嶽,既要帶領與銜接活動,又要保持於角色中和參與者應對。不過要介紹與交代第一軸線的遊戲方式,難免稀釋了劇情,也限制表演空間。據此《來生簽證》試圖以半白話的語言,搭配對應的身段與手勢,加深觀看的表演性。四位角色在色彩與款式上截然不同的服裝,也都和參與者建立區別。儘管構想完整,但表演者消化文白交雜的語言狀態不一,三名角色的關係也若有似無(尤其應該有深刻情愛糾葛的畫皮與王生),時常略顯生硬,一如演出空間一般「卡在時間縫隙」,不知到底是時空差異,或是錯譯了疏離;而所在老屋的情調雖然點綴了時代氛圍,然狹窄的格局卻也侷限了「黃泉」的茫然未知。於是既無橋嘆也無黃泉遙想彼岸,我們如同角色被困在前生的遺憾中,無法有更開展的視野,甚至沒有豁然超脫的可能。
這樣的侷限或是因為《來生簽證》雖以遊戲的方式邀請參與者許下對來生的企盼,實則在探問現有此生與當下:到底自己是誰、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要完成什麼樣的生命、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被替換名字、戴上面罩,沒有面孔的我們,兩小時中無論是否投注、是否競標,或多或少都能得到希望的簽證牌。每個行動都是選擇,而在選擇與投注的過程中,也都會聽到困於此的角色的企盼。不過獲得再多,終得在最後做出一個選擇,帶著最想要的祝福/來生願望離開。
現今在台灣的「沈浸式劇場」作為難免的「沈浸式娛樂」,以資本挹注對應高票價,加強刺激參與者各種感官感受,為習慣虛擬網路世界的現代人提供新的經驗刺激。我們消費,購買更立體如戲的人生。如果消費已是事實,作為「劇場」可以再多做什麼?或許我欣賞的就是拾光號的創作團隊誠實地直面了這點,藉由完整的娛樂體驗的包裝,多邀請參與者一起經歷和思考,即使只是對於自己的來生,卻能匯聚成新的未來風景。
經歷過未知不安的2020年,《來生簽證》以細膩的架構製造沈浸的可能——完整的敘事、精緻的空間與道具設計、清楚的觀演與參與關係,在混沌的亂世提供一個溫柔檢視自身的可能。雖然在演出前便得先決定目的地/人生價值,但在參與過程中卻保留著變更與替換的選擇,在這樣的擺盪中也對應出可能的社會我與真實我的差異。當然離開現場,可能又會有別的現世困境,但至少在這一晚,我們共同在遊戲中認真的望向來生。
《來生簽證》
演出|拾光號
時間|2021/02/23 19:30
地點|台北迪化街某處的時空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