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餐杯的概念源於聖經,杯子裡通常以血紅的葡萄酒當成耶穌的寶血,再佐以發酵餅來替代耶穌的肉體,喝了酒,吃了肉,象徵把耶穌的理念融入自己的身體裡,這是一種信仰追隨的儀式。
然而當儀式只是個儀式的時候,思想往往在儀式中剝離,失去了原始的精神,尤其是在時光的流動下,許多屬於儀式的精神常常因為傳承智慧的流失,社會環境改變的再詮釋,以及後繼者的誤讀,產生許多質變,異化成了必然的結果。
因此無論是基督教的彌撒,佛道教的祭拜,甚至是許多謎般的民間傳統活動,或多或少都產生許多的質變,因此含義不再單純,詮釋也不再純粹。
南島十八劇場這次的呈現,標題為「無用的聖餐杯」,融合了舞踏、行為、環境劇場的概念,以拼貼的方式,批判的情緒,呈現了一場疏離性極高,充滿殘酷元素的演出。
既然聖杯無用,神聖勢必消弭,當血液的存在成為一種可被紅酒替代的荒謬時,彌漫在空氣中那濃郁的酒香,似乎就在渲染著血腥的殘酷。
這次台南演出的主要地點選在一個位於小巷中,平價旅館的中庭,但演出的展開卻是從旅館的門口道路開始,從香港來的莫穎詩手裡持著框架,將臉放在框架之中走路,猶如帶著自己的遺照前進。跟隨著是一張桌子,在兩個黑衣人的推動下,安置在巷子轉彎的牆角邊,就著路燈的光亮,以及旁邊明亮雅緻的日式料理店的微弱映照下,還有不斷出現往來的路人與機車的干擾,甚至在後來還出現了隔壁住戶汽車的強勢開展下,一場玩弄死亡符碼的儀式就此展開。
莫穎詩以非常傳統的舞踏身形,彷彿主持賭桌開場的女巫,玩弄起張牙舞爪的醜怪挑釁。她從桌子下方取出鐵鏈,掀開桌子中的隔板空間抓出白色粉末,再配合著碩大完整的豬腿骨,處處充滿了死亡的符碼,唯一突兀的是蘋果的出現,但如果把蘋果當成禁忌的符號,畢竟在基督教聖經裡啃咬蘋果成了失去永生的開端。於是頂著無垠夜色,狂放的站立在桌子上,以詭異的姿態挑釁著一切。
值得一提的是,這段演出中配合著澳洲古老長管樂器的聲音,讓整個詭異氛圍更顯突出,彷彿帶領著觀眾陷入明晰的末世地獄裡,讓原本清靜的小巷,因為這吵雜低沉的無調性樂音陷入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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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從外部空間破題的演出,在環境劇場的概念下是常見的安排,面對可預期的種種不相干路人的干擾,演出者自溺在角色中與環境反差的突兀呈現,縱然會呈現出特別的氛圍,然而現場工作人員不得不為了維護現場秩序而做出的空間區隔過程,不但讓路過行人急欲遠離之外,也造成參與演出的觀眾某種程度上無法專心的困擾,究竟這樣的安排是否從作品角度期待演員與外界產生某些互動?還是單純取材自環境自然生成的舞台空間,刻意產生的隔閡呢?
總之區隔已經造成,隨著在演員帶領下進入旅館中庭之後,外部空間的呈現也隨之結束。
進入中庭之後,等待觀眾的是另外一位表演者顏佳玟,她雙腳站立的面前是一排高腳紅酒杯,杯子裡盛裝著是彌漫著酒香的紅酒,而有意思的是,其中一杯紅酒杯裡不是酒,而是清水加上一隻金魚。金魚的意象讓我聯想到動畫導演押井守常常在他作品中出現的三神獸之一就是魚(三神獸分別為鳥、犬、魚,在人類社會裡鳥代表了先知的形象,只要不明風吹草動都會產生明顯的反應;犬代表了後知者,面對已經形成的變化做出對應行動;魚代表了麻木於生活的廣大群眾.),因為必須遷就於水的存在,即使被禁錮在不合理的狹小空間中,魚的反應似乎也不會有太多的情緒,因此人們常常將魚孤獨的放置在小魚缸中當成裝飾,形成一種荒謬可悲的安排。
而在紅酒杯裡的魚,有著同樣的荒謬,更甚者,因為紅酒杯不穩固的設計,在加上中庭土地的不平整,杯中的魚在表演者的狂放演出中更顯岌岌可危。
如果這隻魚象徵著群眾的無感,是否我們也正處於某種危險的麻木狀態而不自知呢?
顏佳玟舉起盛著紅酒的酒杯跟觀眾對飲,狂飲的過程中,紅色的液體從嘴邊滲出流入身軀裡,經過她單薄的衣服,順著大腿流向腳踝....忽然有種鮮明的月經聯想,透過紅酒的流竄,酒精揮發的味道,這表演場地已經成了染血的殘酷世界。
除了暢飲,表演者還拿出針頭來吸取杯中紅酒,並將酒以詭異的方式射入自己的嘴、鼻、眼、耳之中,如果這是血的象徵,這代表展現出與死亡共舞的景象嗎?
除了紅酒,舞台上還有用四塊巨大冰磚鋪設的冰台,顏佳玟以舞者的平衡度,在這冰寒又濕滑的冰台上侷促的舞動著。曾經看過顏佳玟在生雞蛋中狂舞,一顆顆完美的雞蛋因為她的肢體舞動而破裂,混雜在蛋殼與蛋汁裡,一種因優雅舞動而產生的破壞美學。再看到這次的與冰共舞,同樣的舞動,卻因為冰塊沉重堅實又碩大的體積,看似難以用身體撼動半分,但融化在冰塊四周的水漬卻顯示這冰塊終將溶解的必然命運。即使觀賞當天氣溫舒適,但看到舞者在冰塊上的漫舞,沒有太多的順暢華麗,有的是試圖在用體溫對抗寒冷與不斷變化的,身體與冰之間的摩擦力。
中場莫穎詩出現在屋頂,背著光,巨大的身影照映在一邊的牆上,她和站在冰台邊的顏佳玟共同吟詩,詩句的內容並不清晰,但可以聽到關於月光,狗,小孩,死亡...等等的意象穿梭其中。對映著夜空,顏佳玟望向天際,莫穎詩則在憤怒中如灑冥紙般灑下一張張的紙片,這些紙片是有印著東西的,我試著看清其中一張紙片內容,並沒有看到什麼特殊的文字圖形,感覺是隨機取材切割出來的道具,為的是完成這樣一場視覺效果?
兩位表演者最高潮的合體共演,使用的是一塊黑布,罩在兩人的頭部與身體,以即興的共舞方式拉扯撐展,彷彿彼此之間試圖分離又彼此牽制的情緒,偶爾兩人的頭部會忽然鑽出黑布之外,但隨即又被對方壓制回去,又好像藉由黑布與外界的隔絕,遁藏進另外的空間中。這場十足張力的展現,不但表象於拉扯中的黑布,也內化於情緒之中,像是脫離不開的命運牽絆,彼此混雜纏繞,讓人窒息。
這是場關於死亡狂想的演出,文本來自於雪迪的《徒步者的旅行》與喬伊斯的《都柏林人~死者》,雖然對於創作者來說,所有演出的符號與過程中的文字都是有意義的,但對於許多觀眾來說,這兩個文本其實是陌生的,強烈疏離的感受讓整場演出感覺像是許多符號的單純堆疊,每個段落之間沒有明晰的結構連結,雖然情緒與調性是穩定的,但無法投射太強烈的情感認同。
我理解創作形式的自由與無限制,也可以概略瞭解這種根據文本內含解析符號情境所產生的再創作形式是如何誕生的,但在意念的表達與素材的選擇上是否產生足夠的關聯?這就是非常主觀的視角了。
如果作品的呈現無法讓觀眾在可見的疏離中還能產生共鳴,這樣的作品勢必是孤獨的,而《無用的聖餐杯》注定成為一場孤獨的演出。沒有完整的辯證脈絡,對觀眾來說,只剩毫無延續性意念元素堆疊。
《無用的聖餐杯》
演出|南島十八劇場 x 香港形藝祭
時間|2016/12/31 19:30
地點|Dorm 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