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連蔓生可能的連結進程《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
8月
02
2023
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雞屎藤舞蹈劇場提供/攝影韓政宏)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57次瀏覽

文 劉祐誠(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博士班學生)

自從2018年徐瑋瑩於「表演藝術評論台」發表〈接地氣的舞/劇嘗試:「雞屎藤舞蹈劇場」作品在地性的回顧與省思〉後,接下來雞屎藤舞蹈劇場的諸多節目介紹,都會節錄這篇文章的部分評論。節錄的文字是:「此團不論在議題取材或美學品味都有別於壯美、宏大、奇特的表現,而多了些人文歷史的溫暖或市井小民的色彩。⋯⋯這些具歷史性且為常民文化一部分的演出題材在臺灣舞蹈界並不常見,此團的特殊性因此確立。」。

的確,回顧雞屎藤舞蹈劇場近年過往的演出作品,諸如,《小封神:臨水夫人收妖成神記》、《大事件:臺灣刁民林爽文》或是《府城仙怪誌》等作品,他們確實在題材選擇上,大量從民間故事、傳說,或是台南等地流行的過往歷史,作為他們作品的創作起點。同時,他們選擇創作的表現方法,也喜愛運用民俗活動經常可見的諸多物件,或是昔時台灣民間社會所流行的音樂類別,以此鋪墊作品的敘事走向。除此之外,細看雞屎藤舞蹈劇場推出作品,或是發生展演活動的地方,他們也越來越願意嘗試在非專業觀賞設備的場地進行表演,甚至是積極地加入地方的迎神賽會活動。例如,2022年以自編的十二婆姐陣跟隨淡水南北軒,參與該年度的淡水大拜拜,或是同一年再次以十二婆姐陣參與台南和意堂的建醮慶典活動。

從雞屎藤舞蹈劇場過往的創作方式、展演地點,很容易讓人感受到該團意欲透過推出作品方式,試圖拉近民眾與表演演出的心理距離。可惜的是,昔時的雞屎藤舞蹈劇場,當作品演出地點出現在非專業演出設備的場所時,他們會專注於作品的呈現而忽略觀眾的心裡感受,於是觀眾有時候很難理解自己與表演者的觀演關係。例如,2022年,該團以十二婆姐陣參與淡水大拜拜時,由於這樣的新式「陣頭」,對於經常觀賞地區遶境的民眾來說相對陌生,每當這個新式「陣頭」表演完畢時,很容易會讓在該空間觀賞表演的民眾疑惑表演是否結束,甚至是無法熱情回應這個新式「陣頭」的表演。筆者花費部分篇幅,說明雞屎藤舞蹈劇場對於自己的自我定位,以及曾經在表演現場發生的微小尷尬情況,應該會讓部分讀者以為這樣的說明內容與該篇評論主體相距甚遠。筆者認為,正是需要簡介該團先前表演現場的「尷尬」,才能理解這次《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設計的微幅調整,可能正在實質地拉近與觀眾的觀演距離。

《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的敘事框架,是在一座穿越時空列車上,帶領觀眾經歷三段相異時空所發生的故事。筆者所見到三段時空依序是戰爭期間祖孫的久別重逢、八零年代男女間的謀財火併,以及兩位女子面對愛情逃亡的最後一舞。這樣的敘事框架是個常見的創意發想,不同的是,這個節目的演出地點,是在運行的火車上演出。在移動的火車進行演出,雖然窗外的風景是這場演出的賣點,但是這樣的演出場地並非是在隔除其他外在環境的黑盒子空間上演,因此如何運用乘客(觀眾)搭乘火車的特點,以及透過表演方式,讓乘客過渡成為觀眾甚至是參與者,便是這場演出的重要因素。


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雞屎藤舞蹈劇場提供/攝影方建偉)

不同於雞屎藤舞蹈劇場前幾次在非專業舞臺設備的演出情形,該團的編導團隊此次在這樣的演出條件下,開始思考表演如何與觀眾互動的演出選擇。例如,兩位祖孫在火車上回憶時光的演出段落,編導團隊讓兩位演員演唱歌曲並邀請觀眾為這些演唱段落拍打節拍。或是演出進行至謀財火併的段落,飾演火爆男子的演員隨機找尋火車上的觀眾,詢問一些簡單的火車及日常資訊。若是說這樣的演出情形,可稱作打破第四面牆,筆者認為言之尚早。甚至從另個角度回應這樣的問題:這場演出為何需要打破第四面牆?筆者以為,因為在行駛火車的車廂間表演,所以有不斷移動風景的外在限制條件。該演出作品的編導團隊選擇利用與觀眾互動這個表演選擇,鼓勵觀眾打開想像力,藉此讓這個作品所建構的敘事框架得以運行。否則觀眾持續受到火車窗外風景的干擾,坐在車廂角落的觀眾一旦開始獨自欣賞窗外的景色,就會對在車廂間的表演失去興趣。

除了積極尋求與觀眾互動,藉此讓觀眾從心底踏入表演者所劃定的表演場域規則,該團的編導團隊也留意移動的火車特性,讓他們所設定的敘事情節得到更多的強化連結。由於旅客在正常行駛的火車上行走,很容易因為行進間的顛簸,致使行人出現踉蹌。這輛由新營開往斗六的演出專車,雖然不用加速、減速火車讓這段區間的各站乘客上下車,但是行進間的左右晃動卻也相當明顯。在這樣的演出條件,編導團隊利用火車晃動的特性,設計戰爭期間砲彈轟炸的逃亡瞬間、醉酒的女子,身體容易出現失勢等表演段落,藉此從行進間火車所造成的體感認知,讓觀眾從其他感官強化他們所發想的演出段落。綜觀整場演出,《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的表演者雖然仍舊在設定的範圍進行演出,並沒有過多的出格動作,筆者覺得稍嫌可惜。但是由於有這些讓觀眾無法預期的、需要觀眾與場上表演者互動的演出段落,甚至出現表演者與觀眾問答情形,因此觀眾在演出過程需要保持高度的專注,等待下一個自己可能需要參與的段落。於是旁觀的乘客就漸漸地成為主動的觀眾,時空列車的敘事框架也才能得以成形。

觀察雞屎藤舞蹈劇場過往的演出紀錄,他們正在發展兩條截然不同的演出路徑:一是繼續在各大表演場館推出表演作品,另一個則是思考如何以該團現有的舞蹈優勢資源,積極靠近民眾現有的生活場所。這樣的創作走向,環顧整個表演藝術圈這樣的發展型態並非是該團獨有的想法。只是從自編的十二婆姐陣,這樣讓觀眾無法輕易理解的演出案例,躍升到目前這場《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筆者見到雞屎藤舞蹈劇場確實從過往的演出現場重新審視自身的缺點,並正在突破自己的表演限際,希望藉此讓民眾從更多生活角落體會觀賞表演的樂趣。

每個表演團隊都想拓展自己的觀眾來源面向,甚至部分表演團體以「接近民眾」為諸多作品的創作動機起點,只是每每觀賞作品後,諸多節目總讓筆者感到隔靴搔癢的怪異感。若是說雞屎藤舞蹈劇場從這場的演出,展示他們在非專業表演設備場地的有效表演方向,筆者無法為此定下結論,只是至少從《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這場有趣、小型表演過程,會讓人期待更多雞屎藤舞蹈劇場的演出「攀藤」可能。

《再會啦!黃昏發的尾班車》

演出|雞屎藤舞蹈劇場
時間|2023/07/16 14:00
地點|新營站←→斗六站(台鐵)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把現代性代換為「國家」,將塵埃代換為「庶民」,這句判斷也是能夠成立的——這也正是雞屎藤舞蹈劇場向來的創作關懷,同時也隱約表達了對無視於平民百姓生命經驗,只在乎達官顯貴與家國大事的線性進步史觀的一種抗拒。
7月
30
2024
為何整體的框架是如此重要呢?問題不在於人物造型與交通方式是否考證史實,而是在於火車如何變成不同階層、族群的角色得以私奔、做夢或逃亡的技術物。坐火車的記憶,串連不同城鎮空間的殖民地「一體感」形成和象徵社會階級的車廂差別待遇,都可以是對現代性的批判。
7月
29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