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宜芳(2021年度專案評論人)
聚合舞Polymer DMT今年在臺南藝術節與桃園鐵玫瑰藝術節同步推出的《我的名字,Kim》改編自越南裔德國記者作家Khuê Pham(也就是Kim)的半自傳小說《無論你身在何方》(Wo auch immer ihr seid),同時作者本人也參與演出是一特色。
一個出生成長求學工作於德國的越南裔德國人,因為不太會使用越南語唸自己原先的越南名字,而為自己重新取了一個發音接近的德文名字。她如何認同自己的文化與身份呢?
故事從作者在上舞台座位中朗讀揭開,舞者以日常動作搭配影像慢慢地帶出那段短暫還未受戰爭侵襲的越南生活。槍聲響起,戰事逼近,一觸即發,家族忙著將長子送出國外。此時,影像是昔時西貢街景人聲、日常百態,舞者則換穿復刻服飾於上舞台中央,以過往照相館拍攝家庭照的姿勢(端坐與站立、高低前後排列),一組姿態接著一組,彷彿相機正咔嚓咔嚓地拍著。只是,家庭成員逐漸變少。
我的名字,Kim(聚合舞 Polymer DMT提供/攝影林育全)
隨著Kim的家族故事開始層層揭露,父親如何從踏入德國留學開始,結婚生子、工作生活,努力融入德國,如聖誕節的龍蝦大餐。不曾回過越南,亦從未聯繫原鄉親人的父親,何以對遠方的戰事,從事不關己到積極發聲?只因那是自身作為雙重異鄉人於異國他鄉的位置。
在Kim的家族故事主線中,導演羅芳芸亦加入了此次合作舞者自身的家族移民故事,交互穿插。如:德國女孩從小隨母親移居日本成長求學,長大才返回德國讀大學和生活,當中從外貌、言行舉止、生活習慣乃至文化上的差異與認同的心境。如:越南裔烏克蘭籍女孩,在學校、社會講俄語,回家說烏克蘭語和越南語,並分別以芭蕾舞和現代舞演繹自身的綜合差異。又如:兩位舞者以街舞的身體展現在社會中的緊張、壓迫;或者以RAP的方式唱出西方眼光裡的東方女子幻想,並以街舞B-Girl的自我/自信態度去突破。
我的名字,Kim(聚合舞 Polymer DMT提供/攝影林育全)
有趣的是,原著小說一直存在舞台上,除開頭由作者本人朗讀,之後皆由其他舞者輪流朗讀,如同小說中所描繪的家族人口四散他鄉異國的經歷,也有部分相似於這些舞者身上。另一方面,陳成婷的舞台以空台為基底,利用可移動、可重組的道具,搭配時空穿插的歷史影像、家族影片、現場拍攝等,創造符合當下情境的場景,而桃園展演中心展演廳的舞台寛幅亦讓承載影像的布幕足夠開展。移動的道具不僅象徵著作者的家族親人不斷遷徙的路徑,亦呼應了故事中其他舞者的成長故事:隨父母家族在新的空間(space)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棲居,逐步累積對於這個新地方(place)的情感與連結。
戰爭從來就不是乾淨的,這樣的故事多麼似曾相識,且至今仍在世界中發生。只是我們大都如同作者的叔叔所說:不曾問過。離開原生土地的上一代,在他鄉異國落地生根,繁衍下一代;因父母工作、移民等因素在陌生國度成長的孩子,他們對於戰爭、對於歷史、對於土地、對於國族的認知/認同與判斷,對於自身價值觀的形塑,與親身經歷、接收媒介、社會關係乃至政治情勢,皆有著複雜交錯的辯證關係。「『認同』是一種流動性的概念,會隨著時間與空間的變動而做潛意識上的調整」【1】,也就是說認同本身是一種動態而非靜態不變的概念。我想,這對臺灣人更有切身之體會吧。
我的名字,Kim(聚合舞 Polymer DMT提供/攝影林育全)
同時,文化的認同並非血緣繼承而來,從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的觀點來看,每個人都是一多元的主體,可以擁有多樣的文化認同。當一個人的養成背景具有多樣來源時,對於文化的想像理應有流動、彈性的特質,容許混雜並存,容許兩種文化的認同,兩種身份的認同,可以同時存在。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注解
1、蔡明燁。2002。〈國家主義、國家認同與臺灣〉,《全國新書資訊月刊》47期,頁52。
《我的名字,Kim》
演出|聚合舞 Polymer DMT
時間|2024/11/10 14:30、11/16 14:30
地點|新營文化中心演藝廳、桃園展演中心展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