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牯嶺街二樓藝文空間演出的《紅色跑車》,製作劇團「不畏虎」的成員從行政人員、編導、設計群到演員,多數都甫自大學戲劇相關科系畢業不到兩年,或猶在學。經由觀察這些經過教育體制洗禮的創作者,私以為能作為一個現今劇場教育面貌的獨特案例,或許能瞥見初生之犢的創作景況。
編劇陳彥竹與導演洪儀庭皆自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在校期間已有多次合作經驗,例如2011年的《低溫特報》也是同樣的編導組合,兩人各自在劇本及導演創作上,都有強烈的風格印記。根據筆者的觀察,陳彥竹的劇本往往都不具特定的時空背景指涉,語言風格為仿日常、無重量,時常遊走在模糊的形式間;洪儀庭在導演工作上著力於表演形式甚深,對「台詞─身體─聲音」的關係常有出人意表的組合與設計。
《紅色跑車》由陳浩的視角為始,讓數組人物一一登場:化妝品專櫃人員陳浩,在打烊的百貨公司遇上抱著魚缸、自稱等待Leo的女孩巧婷,她是陳浩剛搬進的住所對面水族館老闆阿義的女兒。陳浩帶著兩位朋友──一對已經分手,卻仍同居的情侶小芬與阿智,到陳浩阿姨的畫廊參觀,在那裡碰到了阿姨的情人阿倫,頻頻對陳浩獻殷情。而有著明星夢、想參加選秀節目的小芬,向自從分手後就持續失眠的前男友阿智提出結婚的要求。
在表演上,導演和演員一同設計了許多強烈風格化或類魚的肢體動作,例如第一場巧婷想要與陳浩借錢時,突然開始扭曲肢幹;或是第二場阿義叔叔在找電話時,被附身般轉換成完全不同質感的聲音與肢體;之後的段落裡更有狂暴的肢體展演。在這些釜鑿痕跡清晰的表演中,常能看到演員認真地執行,但予人的感受卻是困惑。我們或許不用預設這些設計可能帶來的效果或意義,但當人物關係尚在建立的同時,要能及時理解導、表的用心,對我而言困難重重。特別是台詞常展現陌生人間莫名的親暱、相互關心,和角色在台上對彼此突然「發作」的漠視,形成強烈但錯愕的對比。唯一較為有效的是失眠的阿智,瘦長的四肢配上垂墜的披肩,單腳站立雙手做滑水狀,「在醒不來的白天晃來晃去」,隨後立即昏睡,頗有喜感,眾人對其漠視也稍為合理。
許多設計都是演出後回想起來,才發現其脈絡,例如每個人物從出現在舞台上,到第一句台詞說出口前,都有一段(姑且稱之)「前表演」,例如阿倫開場演唱"We Are The Champion”,巧婷努力用被兩具屍體抓住的雙腳向阿倫走去;水族館老闆阿義疑為進食的默劇表演;或是陳浩的阿姨巡視畫廊後靠著木箱躺在地上,近十幾秒鐘台上沒有任何事發生……。這些我們事後才可能串聯的「前表演」,如同大量的表演設計,在演出當下徒具姿態的展現。
隨著劇情進展,角色們相互交織在一起,關係也持續推進。陳浩與巧婷二度相遇,深夜開著紅色跑車出遊。在選秀節目的後台,幫小芬化妝的陳浩,巧遇擔任工作人員的阿倫;不被評審青睞的巧婷指認阿倫為Leo,阿倫的否認讓她歇斯底里幾近崩潰。在這之後,場景又回到陳浩與巧婷的紅色跑車之旅,加上陳浩與巧婷後來一同溜冰的場景,演員似乎在這兩段獲得較多的發揮空間,沒有太多僵硬的設計壓縮情感流露的可能,是整場演出最為動人的部份。加上舞台被各色燈光塗染,或是模擬穿透水面的光線,令人印象深刻。
在所有關係轉折後,劇本完結於開放式的狀態。阿姨目睹了陳浩與阿倫在紅色跑車上獨處,進而透過陳浩小時候與阿姨的對談,揭露紅色跑車是陳浩父母的遺物,以及這對姨甥早已種下的矛盾因子;魚缸被打破的巧婷如行屍走肉,和父親阿義如一對情侶出現在頂樓,成為小芬和阿智口中跳樓的父女,看著阿智拋出的鈔票變成金色的蝴蝶;原本意志堅決的小芬,在進入選秀初選後,對於阿智最終的求婚卻感到猶疑;主動與阿倫發生肉體關係後,陳浩說:「不知為何,我決定開始認真面對周遭的人、事、物」結束了全劇。
值得一提的是,全劇時常穿插著看似無傷大雅卻也無關痛癢的談話,導演和演員並沒有批判這些台詞,或以諷刺的方式處理。演員的扮演並非言不由衷,只是意圖模糊,特別是在類日常(看似寫實)與偏詩意(看似風格化)的台詞間,相較於形式化的肢體,並沒有在口語做出刻意的轉換。這些看似失重、帶有虛無氛圍的台詞,對創作者而言究竟承載什麼意圖,還有待更多的作品來說明。
對照於鷹架搭設的中性舞台,加上表演詮釋風格的多雜,《紅色跑車》偶爾散發出教科書中列舉的,上個世紀70、80年代劇場作品的實驗況味,但我們畢竟都已遠離那樣的時空背景。不論是否身於藝術狂飆的年代,我以為需要的總是清澈的眼光,以便能夠時時自我確認。如果我們同意劇場終究必須建立在(不論何種層面)相互的理解與溝通的基礎之上──如同我們期待能夠感受導演在節目單說明的,劇中使用歌曲乘載所謂「時間感的不確定性」──那麼一個創作者的成熟也許不代表一定要有所畏懼,而是在自我商確的同時,更細膩地調整與觀者的交流管道。
《紅色跑車》
演出|不畏虎劇團
時間|2013/04/19 19:3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