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出身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的團隊,一齣銳意實驗的戲,一次慘烈的失敗。
《紅色跑車》講述七個陷入生存困境的人物之間,偶然或必然的連結。遊蕩的少女、賣場專櫃櫃員、水族館的老闆、男女通吃的pub浪子……等等。他們夢想在紅色跑車內馳騁,卻猶如身陷水缸中的魚群,吐著自己的泡泡,無路可出。
全劇統一的表演風格,便是在寫實的相處交談中,不斷讓演員「變身」成為怪魚。他們模仿各種魚或海洋生物的肢體動態,或屈臂扭身、或在地上爬行。然而,演員概念化地擺出這些姿勢,只不過是從一種慣性的身體,換成另一種慣性而已。動物性作為演員/導演用來詮釋角色的狀態,卻並未提供更多觀點或感受,反而讓人物可能的複雜性窄化為單向的圖解。
再加上演員說話吐詞,經常刻意經營,時而放到極慢、或字與字間留白。這非但無法呈現動物天然的不同速度感,反而與動物的野性背道而馳,處處凸顯鑿痕。人工化的語言加上圖像化的身體,固然解構了寫實的劇情,卻因彼此矛盾,而讓觀眾疏離到底。
更大的問題是,在一個仍然寫實推展的劇情裡,演員突然張牙舞爪變身,身旁的人卻彷彿毫無所覺。這造成每位演員封閉接收的感官,只能自顧自表演,而少了互動回應,也失去了劇場最可貴的「當下真實」。
空間的處理讓困窘更為嚴重。在不算大的牯嶺街小劇場二樓,後方搭起了雙層鋼架,左右兩側也有鋼架作為屏擋,還有幾個過度巨大的木箱經常有勞工作人員無謂地搬來搬去,留下的活動空間極為侷促。或許這是導演或設計要求的封閉感,但當七位演員全部擠在台上,面朝觀眾、隨音樂節拍抖動他們的動物姿勢時,只剩下表演者又要放恣忘我、又要小心維持不要彼此碰撞的尷尬。
這也恰恰反映出學院導演/演員/設計在創作實驗中各自為政所導致的尷尬。因為台灣的戲劇教育以技能訓練為主。演員的肢體靈活,可以寫實可以意象,可以演人也可以模仿蟲魚鳥獸,但是缺乏發乎自我生命的「內在驅力」──而這必須靠長期對內在意識的省察與修練,方可能開掘出。葛羅托斯基的名言:「如果在一個形體動作之前,沒有其內在驅力存在的話,那此一形體動作就會變成一個因襲慣性的動作,變成僅是一個姿勢而已。」恰似《紅色跑車》從導演到表演的註腳。
學院導演的實驗中,經常為解構而解構、為疏離而疏離,儘管梅耶荷德的生物機械論、阿鐸的殘酷劇場、或布萊希特的陌生化效果,都可能隨時被召魂,但背後空洞淺薄,無法啟人深思,只留下斷錯的舞台片段。同樣的理論可能激發南轅北轍的結果,單一實驗某個概念、而無配套,可能就像魯莽的革命一樣,造成的不是自由解放,而是無辜傷亡或荒唐暴政。團名「不畏虎」,年輕的傲氣可喜,但畏忌不是問題──有所畏忌,才能不大意輕敵;有時無所畏忌,才是真的問題。
《紅色跑車》
演出|不畏虎
時間|2013/04/21 14:3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