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求完美,瑜瑕難掩-國立臺灣交響樂團開季音樂會《西城故事》
9月
18
2018
愛與宿命的終極試煉─西城故事(國立臺灣交響樂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03次瀏覽
武文堯(專案評論人)

今年(2018)適逢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1918-1990)百歲誕辰,世界各大樂團紛紛響應了這股「伯恩斯坦熱」風潮,排出了與他相關的節目。臺灣樂團也呼應了這樣的潮流,伯恩斯坦這位集指揮、作曲、鋼琴家等身份於一身的天才型音樂家,其作品頭一次這麼密集的出現在臺灣樂團樂季節目中。國立臺灣交響樂團(NTSO)2018/19樂季開季音樂會,選擇了搬演伯恩斯坦經典之作—音樂劇《西城故事》。由於版權問題,團方只能捨棄原先規劃的「音樂劇」版本,不得不妥協、以音樂會形式呈現。雖然是「音樂會形式」的音樂劇,卻顯得有些名不符實—團方找來了陳思照導演,增加了一些簡單的舞台走位、戲劇動作等,甚至還有燈光、背後投影幕等設計,所以這次的演出不完全是靜態的音樂會,而是在有限的條件內,做最大的努力克服種種限制。

國台交對於《西》劇的製作、演出相當用心,此次樂團與歌手在演出上均有著很好的發揮、表現,不過對比聽覺上所得到的享受,視覺上所見到的戲劇呈現,卻讓筆者感到有些失望。首先,雜亂無章的燈光設計十分干擾音樂的進行,五顏六色的燈光使人眼花撩亂,更令人疑惑的是,有些時候打在演唱者身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之後又亮起,燈光與音樂不只配合度不足,有些地方還是相悖的。除了燈光設計之外,戲劇的調度也不甚順暢,像是GALA演唱會、一段接一段、演唱者依序上台,前後的關聯性不足,更遑論完整的戲劇設計。演員的走位與肢體動作略顯生疏,整體來說在戲劇上是相當凌亂、不完整的。尤其飾演幫派成員的NTSO臺青合唱團,在運動館舞會場景(Dance at the gym)的表現,令筆者感到相當困惑:究竟是要「演」還是「不演」?部分女生隨著音樂扭腰擺臀起來,另一部分女生顯然有些羞澀而放不開,彆扭的擺動著身體;男生的狀況更為嚴重,有些後排的團員索性直接筆挺地站著,而此時樂團正在演奏熱力四射的「曼波舞曲」(Mambo)。如此突兀的場景,不是發生在高中戲劇般的排練課,而是國家歌劇院的正式表演中。顯然地,導演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除了差強人意的戲劇呈現之外,說書人蔡奇璋的加入又是干擾音樂的一例。伯恩斯坦已經為此音樂劇寫下了極為動人的音樂,而故事本身簡單明瞭的劇情配合著作曲家的音樂,可說是雅俗共賞、容易了解。在上下半場開頭分別登場的說書人,又像是說書人又像是導聆者(製作單位定位為導聆人),然而他所說的內容幾乎是抽象、曖昧的文字,原本簡單的劇情被咬文嚼字一番後,反而令觀眾更困惑,既不是說書人交代劇情,也不是導聆。蔡奇璋身穿莎士比亞時代的衣服,更令人感到驚訝:《西城故事》雖從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改編,然而其時代背景卻是20世紀的紐約街頭!筆者認為,說書人的加入是畫蛇添足,毫無意義的安排。

撇開戲劇呈現不盡人意,在音樂上仍不失為一次優異的演出。澳門指揮廖國敏曾在去年首次與國臺交合作,身為臺灣女婿的他,自然與臺灣樂團、聽眾有著獨特的默契。熱情洋溢、渾身是勁的廖國敏,指揮伯恩斯坦的《西城故事》應是相當合適的。在廖國敏的引導下,國臺交成功展現了活潑的一面,將《西》劇中一些歡快、舞蹈段落做了精彩的處理,不過臺中歌劇院乾澀的音響效果多少影響了音樂的傳達。伯恩斯坦曾深入研究屬於美國的音樂語彙,從印地安曲調、黑人音階等角度省思、分析,最終發現爵士樂(JAZZ)才是最能代表美國精神、屬於美利堅全體國民的音樂記憶。伯恩斯坦的作品,多多少少都帶有著爵士的有機素材,《西》劇更是重用了爵士樂,爵士樂成為全劇的一大主角。國臺交團員雖然各個臥虎藏龍,不過畢竟不是爵士樂的專門樂手,因此有時候並不能正確的演奏出應有的味道。

此次演出共有兩組卡司、分別在兩天演出。筆者欣賞的場次主角為男高音簡崇元(飾演Tony)與女高音黃莉錦(飾演Maria)。簡崇元於上個樂季與國台交展開合作(普契尼歌劇《托斯卡》)後,再度與國臺交攜手,並首次挑戰第一男主角。一開始略顯緊張而有些舒展不開,第一首登場的樂曲〈something’s coming〉是一首不容易演唱的樂曲,快速度、多音節、重音與節奏均有些複雜,要將它唱得好相當不容易。當天簡崇元的演唱在快速音群的地方稍顯吃力,不過卻始終維持著漂亮的高音。有些段落低音顯得不夠下去,導致音準產生些微誤差。簡崇元的高音溫暖、細緻,在演唱〈Maria〉一曲時,便能有所發揮。他基本上抓住了Tony一角的精神,在演技、走位上都有著用心的詮釋,不過Tony在原劇中定位是土生土長的「紐約客」(New Yorker),對比簡崇元在對白上的英語發音,或許成了一個破綻。

女高音黃莉錦十分擅長於演唱抒情女高音的角色,此次挑戰演唱音樂劇,其表現是出色、精彩的。帶有「波多黎哥腔」的甜美音色,十分成功的刻畫了女主角天真、單純的性格。尤其在〈I feel pretty〉一曲中,舉手投足間均散發著活潑、機靈的特質。此次演出的歌手素質參差不齊,除了兩位主角、飾演Riff的葉展毓、飾演Anita的陳靄齡等主要角色有著精彩的演唱外,其他小角色(主要是幫派成員、女生群)均是年輕學生擔任(他們屬於NTSO臺青合唱團),論起演技、演唱水平自然與主要角色有著一定的落差。因此在一段精彩的重唱曲〈Tonight〉便顯得有些混亂,許多細節被忽略掉了。飾演Anita的陳靄齡音樂劇演出經驗頗為豐富,此次的演出算是十分精彩,〈America〉一曲雖然有些微的音準問題,但唱作俱佳,讓人印象深刻。

整體來說,此次演出給人的印象像是一次優秀的學生製作般,燈光、服裝、走位像是高中、大學音樂劇社團的演出水準,不過指揮、樂團與主要歌者的表現是優異的。筆者看到了樂團力求完美呈現所付出的努力,也見到了歌手認真專業的一面,不過同時也突顯出台灣音樂劇文化的不足,整個製作存在著相當大的問題。

「我相信人。我對於人的感覺、關愛、需要和敬重高於一切….」,【1】伯恩斯坦廣大的胸襟與其音樂藝術,透過我們一次次上演他的作品而能讓更多人慢慢體會,筆者很高興台灣趕上了這股伯恩斯坦熱潮,至少使得臺灣在國際樂壇上沒有缺席。

註釋

1、詳見《伯恩斯坦創見集》,伯恩斯坦著,林元譯,智庫文化出版,頁151

《西城故事》

演出|廖國敏、簡崇元、黃莉錦、陳思照、蔡奇璋等與國立臺灣交響樂團
時間|2018/09/09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