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的人聲,隱蔽的觀看《Asthma》、《解鈴還須繫鈴人》
6月
29
2020
解鈴還須繫鈴人(酸屋提供/攝影劉耀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75次瀏覽

吳思鋒(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這兩場演出來自「◢鏈反應▮網溪犯醉▮臨場展演暨戶外拍攝計畫◢」,為「酸屋」策畫,涵括文件、錄像、論壇、展演的「鏈反應」中的臨場展演單元,但僅為其中之二,該臨場展演接連於五月末兩日,在永和的綠光河岸公園表演。場所的選擇與中正橋的拆除及新建工程有關,公園、溪與橋的共存其實也共構了一組城市與自然的弔詭與矛盾景觀;而中正橋的拆除及新建工程,則再度確認為了便利文明的交通之「接」,交換的是文化之「斷」,我們越想括寬馬路、改善交通,讓一切更加現代化,越是讓現代化變成切割時間、記憶與歷史銜接的工具。

城市公園時常被冠以「都市之肺」,象徵它的調節意涵,強化了它在城市與自然之間的銜接作用,在這樣的語法裡,和諧大於衝突,但陳俊宇的 《Asthma》和李敏如的《解鈴還須繫鈴人》顯然不同意這個說法,甚至這兩個表演後來「偶然」引起的民眾檢舉,反而進一步變成與創作者同在,共同消解了「都市之肺」的語法,或反證了將綠光河岸公園做為過渡空間的展演性。

陳俊宇應該是比公開發布的時間還要更早,就頂著豔陽在一座小丘,對著中正橋的方向原地跑步,持續四、五個小時,中間可以喝水,可以不用跑的,用走的,透過徒勞、重覆的行為,化身荒謬的景觀,身體是唯一的材料。創作者極度消耗體能的行為,不停製造呼吸聲與喘息聲,且通過麥克風與擴音設備,影響公園裡的人;擴音的「人聲」逐漸製造不安、恐怖,乃至情色的聆聽感。《Asthma》至少有兩個層次的運作,涉及不同的官能-受眾組構,一個是視覺的,觀眾觀看的是重複、耗盡的行為;一個是聽覺的,觀眾(甚至是沒有在觀看的市民)聆聽的是異化的人聲。然而,相對於原地跑步的動作是「外在」的,人聲則是「內在」的,加入音響設備的物理配置,使得「內」超越了「外」,原本較不可見、不可感的,反而加倍清晰地傳遞出來。


Asthma(酸屋提供/攝影劉耀鈞)

「內」是更接近「我」的部份,呼吸與喘息也都是運動下的自然反應,卻因為擴音而膨脹、籠罩整座公園,人聲揭穿了城市公園的景觀性;它並非城市人繁忙之餘的閒暇場所,而是掩飾城市公園供給的閒暇,只是延遲我們對個體化的感知而已。當個體的人聲經由聆聽的形式擴及公園裡的人,我們感受到的不是心的和諧,而是心的不和諧。正是心的不和諧,得以使我們重認個體化,以及城市公園「人造自然」的矛盾意義。

李敏如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則選擇在大榕樹下,裸體,將絲襪纏繞於樹幹、樹枝,以及自己的身上,絲襪是褐色的,與榕樹幾乎同色,以及它的彈性,意味著創作者選擇「融入」的姿態,與自然共生,「纏繞」的動作也漫漶著女性與自然(大地)「交互編織」的況味。因此,雖然她會隨著絲襪越不規則地纏繞,使得自己纏繞的行為越難以施展,但過程仍然是柔性的,或說,把女性在生活中受到的各種冷熱暴力,用一種貼近自然(大地)的柔性收覆起來。

比較有趣的倒是在表演前與表演中間,有不同的人來到榕樹下,野餐、閒聊,這些人幾乎不往回看向表演的地方,但市民越是擺出不在乎的樣子,我們越可以感受到裸體在公共空間有著自然的干擾作用。「觀眾不再那麼容易被冒犯」,不意成了延伸的主題。尤其當兩名警察(一女一男)驅車前來,說接獲民眾檢舉,有人在公園裸體,也有時候,民眾說,(陳俊宇的)呼吸、喘息聲讓人很不舒服。就後者,民眾似乎認為,這些聲音不用放那麼大,對其他人會造成干擾;就前者,主要的策劃者陳孝齊隨即拿出場地申請公文,與警察商議,並企圖帶出藝術與情色之辯的話題。

但另一方面,我也在想,「觀看/群眾的政治」做為台灣行為藝術的典型意義(最經典的案例是1983年的《機能喪失第三號》),到了現在,又可能從「民眾檢舉」這種隱蔽的觀看,以及新型的法治公共秩序,找出什麼新的方案?譬如,「在公共空間裸體表演」並非事件的完成,而是事件的開始,但當策畫者開始與警察協商,事件的發起者之一「檢舉的民眾」並不在場,這樣的兼具在場與不在場性質的多角關係,可以如何展開?如何想像?

《Asthma》

演出|陳俊宇
時間|2020/05/31 13:00
地點|綠光河岸公園

《解鈴還須繫鈴人》

演出|李敏如
時間|2020/05/31 14:00
地點|綠光河岸公園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