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Folk精神而自由《依據真實》
3月
14
2016
依據真實(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82次瀏覽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每每重溫美國六零年代前衛發泡、領域混雜的時期總是振奮,各類藝術熔岩四溢:happenings, pop art, fluxus, underground film, new dance等,不過貫穿其中的關鍵之一是folk art「精神」。舞蹈史學者Sally Banes說得很明白,早期六零年代紐約下城的藝術家們,來自各方,想以folk精神自組社群(community),試圖以folk精神的常民、混雜、遊戲、共群、反階級、反專業等關鍵字,翻攪當時布爾喬亞的品味當道,這時期的海納百川,沒有非此即彼的狹隘,光譜兩端從folk抽象精神到具體形式的實驗大有人在。有趣的是,如此多元開放也讓當代folk存在多種可能與詮釋。在舞蹈方面,「日常」成為指標,所以傑德森教堂的舞蹈家們穿起球鞋,從走路、運動、冷靜且不具表現性的中性運動開始。

只是,若要以此背景來說明在《依據真實》中感受到的一切,未免太過粗糙,畢竟舞者一開始都在台上脫下球鞋了,想來已不只是Sally Banes的著作《穿著球鞋的舞神》。但不可否認接續一系列中性、冷靜、不外放的地板動作,從單人陸續加入穿著灰階色調的舞者,不難聯想到後現代舞的冷調氛圍,在這之中,你不太看到手腳繃直、精力外放,自我表達色彩濃厚的延伸與望向遠方,他們只是enjoy their selves,就在此處,某種folk的精神於是發酵,也正像演後座談會編舞者克里斯汀˙赫佐所說「每個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有人堅持躺下,有人兩兩穿梭、前後互換、一陣穿插後仍踩踏著同一步伐,同一律動不曾中斷,彷彿無縫接軌,緊密而綿延,協調無比。而有趣的正在於,這一切看似理性、精密計算的步伐、隊形與群體調度中,你還是能在其中感受到「每個人的身體與呼吸」(當然這跟觀賞者與舞台間距離所能體受有關)。在他們的舞動中,也許不是某種激情、大口吐納以維持張力的身體與呼吸,而是藏在舞者像蟲一樣的蠕動中、藏在每個當下看似安排卻又不經意的眼神與肢體交流中、藏在舞者與現場音樂的互動中、藏在手腳不刻意伸展的彈性中、藏在柔軟具空氣感的跳躍中、藏在遊戲、運動、自我享受而非表現中。

而這些正是去除掉依據真實民族舞動作與形式後的真實,如赫佐說的「抽象是為了找到真實」。《依據真實》沒有甚麼表現性元素,因為群體不強調「個人」,但你也不能說這作品沒有個人,你能看到的,就是每位舞者內向性地感受自身律動並加入群體律動,更不用說,眾人在場邊烘托著獨舞者的快速旋轉、跑跳,但你還是會感覺,這個solo是為了群體,獨舞者的投射在於場邊為之歡呼的夥伴,而非為台下的觀者所表現。再一次,每個人在群體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於是,你若坐得近點,會看到每個人的律動其實存在明顯差異,好比同樣的踩踏步,有人維持著膝蓋柔軟的反彈,有人則頂直膝蓋,卻也帶出另一種震顫,不無趣味,就像參加部落的豐年祭,他們一同踩踏一同歌唱,但其實難以找到真正標準或極像的兩人。

回過頭來,六零年代後現代藝術家追尋folk精神的時代氛圍與眼前所感,若直接挪用可能稍嫌不妥,且其中是否具歷史關連性有待更細緻的考察,但無法迴避的是,當時的幾組關鍵字:常民、遊戲、共群、反階級、反專業等詞的確反覆羅織成為我感受眼前這群人輕鬆、不外放、向內感受個人呼吸、向外感受群體韻律,個體與群體並存的美好。在認同流動、裹纏且交織的當代,《依據真實》依據的顯然不是某種可見、可論述的真實,畢竟赫佐都把台上本就稀少的日常物件直接移除了,可以見得,他依據的是生而為人的真實、身體脈動的真實、呼吸律動的真實、人總會來來去去的真實、當下交遇、離開又聚合的真實,他們不表現但能量已渲染,在70分鐘內,你只能跟著進入或者選擇關上自己,而這也是在場每個人的真實。

《依據真實》

演出|克里斯汀・赫佐
時間|2016/03/06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每一種舞蹈都有共通點:從呼吸出發,如此動作的開端接續延展到另一個動作,從而思考這樣開端的發動是什麼?開端和源起(origin)是合一的嗎?這樣的聯結是否與「歷史」有關──這裡所指並非「大敘述」(grand narrative)的歷史架構,而是更回溯自我記憶足跡開端的探問,如此,開端即是意義產生意圖(intention)跨出的第一步。(葉根泉)
3月
09
2016
 
在這些動作的重新排列組合下,舞者之間卻並未因此湧現新的連結感與社群感。最大的關鍵在於,《依據真實》的身體,只具有地中海民族舞的外在形態,卻無其動作的內在精力流動。固定的動作模式、平穩的力量質地、冷靜的舞者狀態,都讓豐富鼓聲節奏所催發出的爆發力,被鎖在舞台後方的小小方塊高台,而無力在空白的舞台上盡情迸發。(吳孟軒)
3月
08
2016
依照舞者本身思維控制,是順著動力流向的方式接續動作,還是倒敘般回復而去開啟下一個不同動作,看似沒控制的旋轉、停止到有思維的動作接續,搭配得這麼流暢,真是不可思議且有趣。(蔡珮玲)
3月
07
2016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