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名「十牛圖」和團名「莫比斯圓環」一樣屬於冷僻典故,通常經過解釋才讓人恍然大悟。「十牛圖」為一組十幅牧牛圖,比喻禪宗修行的不同境界(註)。
對禪宗不甚熟悉的人,或許因對「蘆洲李宅」的環境劇場有所期待而來。台灣的歷史很短,一百多年歷史的古建築就稱得上古蹟;三落九廳六十房完完整整坐落在大台北地區更顯稀有。有前年在景美人權園區的《2012》做口碑,不禁令人好奇「莫比斯圓環公社」這次將利用這座清代古厝,做何種形式的展演?是否會讓古蹟說話?
下午四點鐘開演,天還大亮,九月的太陽熱力猶強,沒陰影的半邊觀眾席沒人肯坐,寧可立在草地上。開演五分鐘後,我心中驚呼:莫非這是「文化」版的「鐵獅玉玲瓏」?絲毫不打「禪曰不可說」的高空,說文解字皆厘頭邏輯,淺白通俗是喜鬧劇的梗。但我如此比喻並無貶損之意,也不是不愛看聳擱有力的「鐵獅玉玲瓏」,只是市井通俗娛樂橋段,在街巷交會的空地,鬧熱人群擁簇的路口演出,不是更對味嗎?李厝前埕天空地闊,演員說話再用力、動作再誇張,都很容易被清風綠草吹散,一不小心,觀眾的心思就飄到雲朵或樹梢……,總之可以分心的地方太多了。
看過「十牛圖」樸實無華的原畫筆觸之後,多少可以理解導演所要的味道,與何以古樸典雅的民間古厝。舖竹席當舞台、搬條凳、竹椅當座席,道具的選擇:雞籠、鐵火盆、布幔、竹竿和木片……,化繁為簡地應用,外表樸拙,中藏巧思,全都對這個味----十二世紀的農業中國。
牛是農村社會日常之物,「十牛圖」以牧牛比喻禪修很自然。搬到二十一世紀解釋何謂「尋牛」、「見跡」、「見牛」、「得牛」、「牧牛」,材料變成另一番切身俗事:負心男與傷心女,男歡女愛,配偶日久生厭……;中間還穿插了一段「台灣史」:原住民、漢人、荷蘭人、鄭成功、施琅、滿清、日本人、國民政府軍,上台輪番摔角,意喻不言自明。
與台灣混亂的族群認同有拼的,是輪番上陣來的種種表演形式:說書、定場詩、肢體劇場、偶戲、話劇、杖頭偶、戲劇治療劇場。感覺確實有個「貪圖很多形式的導演」。一段說書,配一段演戲,用的是「看圖說話」的邏輯;然圖是圖,話是話,語言和意象分頭使力,趣味顯得零散。雖編劇有上來燒劇本謝罪,仍難以讓人一笑泯之。原意歪打正著,禪機乍露;但淺言處處,與禪之留白美學殊異。
整體來說這部作品有頗深遠的意圖。香港籍導演,與來自馬來西亞、中國大陸、香港、加拿大,和台灣漢族、原住民演員,已有如族群大合奏。個人很喜歡”frame”(框架)這個比喻;不透過框,看不懂一幅圖畫;不透過「我」,理解不了外面的世界;不同族群的你我,都難以掙脫各自族群記憶的囿限,每一方理解的現實都不是全面。與其他族群相遇的真諦,不在征服,而是藉以洞悉框架之所在,有所突破。
其實最需要「戲劇治療」的是整個台灣社會。我忍不住想,假如各個族群都能藉角色扮演,互換立場,也透過別人的記憶框架檢視歷史社會,是非曲直,公理正義,或許會有另一番感受。許多對立都可以不必要。
全戲分三部分,宛如修行有階段,敷演故事為第一部分,第二部分觀眾起身走進李宅內部,整個古厝宛若一座立體劇場,聲音和動作無言瀰漫其中。最後一起走出宅邸,在半月池邊聽苑裡來的老樂師彈唱月琴,大家吃月餅、水果,喝涼茶,等待月出,讓一切界線泯滅於無形。彷彿在呼應從追尋到俱忘之後,「返本還源」和「入廛垂手」的結尾。
註:「十牛圖」基本上為一圖配一頌構成,共十幅牧牛圖,比喻禪宗修行的不同境界,自宋代流傳至今約一千年,有幾個版本,莫比斯用的是廓庵師遠的版本,順序為「尋牛」、「見跡」、「見牛」、「得牛」、「牧牛」、「騎牛歸家」、「忘牛存人」、「人牛俱忘」、「返本還源」、「入廛垂手」。有人認為人、牛之間比喻修行者和道的關係,有人認為心與性的對立,或自我和本我的融和,不一而足。
《十牛圖》
演出|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時間|2011/9/17 16:00
地點|新北市蘆洲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