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聲迴返成長記憶《泥土的故事》
7月
02
2014
泥土的故事(壞鞋子舞蹈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85次瀏覽
林乃文(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除了開放的正面觀眾席,舞台兩側的觀眾席袒露著,開場前三、五舞者坐在上面閒坐、散步、拉筋,無形中圍出一個黑盒子空間。上方歧出一支垂掛著氣根的樹枒,地板鋪滿落葉,頗為寫意地暗示出老榕樹下談天講古的閑適氣氛,作為編舞家林宜瑾《泥土的故事》的搬演背景所在。這隻標榜「泥土」的舞作,從尋根的意識出發,與其說根在土中,不如說根在你我有待探掘的身體之中,動人的不是土地風景的寫實描繪,而是年輕一代自我追尋的努力。

舞作善用表演者的身體特質,六個表演者中有專業舞者、默劇演員、舞台劇演員、街舞舞者,加上算是「身體表演素人」的四名樂手;相異的身體質感,必須以某種表演形式協調貫串。第一段落融合默劇技法,以穿針引線的動作,串起表演者之間的身體意識、節奏、空間關係,揣測與默契,無聲的回應,遍及樂手,甚至觀眾,是一個溫馨討巧的暖場設計。

第二段落利用表演者的身材特點----男生高大壯碩,女生嬌小輕巧----以身體疊起相接的島嶼之路,讓女舞者足不落地攀行其上。宛如高低起伏的山巒,崎嶇蜿蜒的路徑,構成這段旅程的奇觀。如果說舞蹈是對地心引力的一種反抗儀式,那麼這段標題為「飄泊之島與家」的舞蹈卻是藉由女舞者(邱鈺雯)向下踩踏,在其他舞者互相依存、盡力成全中,有了接近天空的機會。最後一個畫面凝結在邱鈺雯奮力掙扎後柔弱的身姿。

相對於前一段對土地或傳統的正面謳歌,第三段落書寫著傳統的反面辯證。舞台劇演員出身的蕭慧文圓瞪雙眼、氣壯鬼驚地演繹出「阿嬤的碎碎念」,似乎是許多人的共同回憶----反證出我們都是被罵大的台灣猴囝仔。在我看來,這種以愛為名的戾罵也是一種傳統的牽絆,把下一代從浮想連翩的風中拉回現實的隱形箏線。精采的是阿嬤氣竭仰倒而眾人聚撐於下的動作,把碎碎念的聲音表現轉化為身體表現形式,同時浮顯出傳統的另一層意義。阿嬤的意象同時凝結著頑固與脆弱,阿嬤用盡氣力讓自我從壓抑中暴發,卻也不由自主地讓傳統透過她的肉身發聲。

音樂設計王雅平、嗩吶手楊立彬,以及樂手「農村武裝青年」的表現相當令人驚艷。繼林文中舞團的南管系列後,樂手不但「獻聲」且「獻身」到舞台上,成為台灣現代舞的另一個新亮點。過往舞蹈常以音樂為動作動機,但樂手與舞者的身體總是各自分離,「身聲合體」的嘗試提供新鮮的身體語彙,但也需要更全面的詮釋觀點。《泥土的故事》讓所有的表演者提供他們對土地、家鄉的記憶,包括樂手的。由於年紀相仿,整支舞作充盈著台灣六、七年級生的成長回憶符號:泡泡冰、神鵰俠侶潘迎紫。

對編舞者來說,嗩吶代表一種鄉土的聲音,這種常在廟埕祭儀吹奏的嘹亮管樂,把舞者之間的隱形繫線,一次一次帶向地心,越來越激昂迷亂,似乎在回應編創的動心起念:「表演藝術與一般群眾的關係是什麼?」(見編舞家受訪文http://www.yourart.asia/news/show/19218)。但對我來說,所謂「群眾」是抽象而無法捉摸的命題,我看到的是一個個成長於八零、九零年代台灣的青年。他們像一群向西方取經、從小學飛的屠龍高手,煞住腳步探問自身,而將目光轉向此地當下。與其說在寫意的廟埕象徵前書寫了「群眾」,不如說是表演者舞蹈出自己的故事。正如藝術探問得到的往往不是總體圖騰的塑造,而是各自的獨特。

《泥土的故事》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14/06/29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