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聲迴返成長記憶《泥土的故事》
7月
02
2014
泥土的故事(壞鞋子舞蹈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68次瀏覽
林乃文(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除了開放的正面觀眾席,舞台兩側的觀眾席袒露著,開場前三、五舞者坐在上面閒坐、散步、拉筋,無形中圍出一個黑盒子空間。上方歧出一支垂掛著氣根的樹枒,地板鋪滿落葉,頗為寫意地暗示出老榕樹下談天講古的閑適氣氛,作為編舞家林宜瑾《泥土的故事》的搬演背景所在。這隻標榜「泥土」的舞作,從尋根的意識出發,與其說根在土中,不如說根在你我有待探掘的身體之中,動人的不是土地風景的寫實描繪,而是年輕一代自我追尋的努力。

舞作善用表演者的身體特質,六個表演者中有專業舞者、默劇演員、舞台劇演員、街舞舞者,加上算是「身體表演素人」的四名樂手;相異的身體質感,必須以某種表演形式協調貫串。第一段落融合默劇技法,以穿針引線的動作,串起表演者之間的身體意識、節奏、空間關係,揣測與默契,無聲的回應,遍及樂手,甚至觀眾,是一個溫馨討巧的暖場設計。

第二段落利用表演者的身材特點----男生高大壯碩,女生嬌小輕巧----以身體疊起相接的島嶼之路,讓女舞者足不落地攀行其上。宛如高低起伏的山巒,崎嶇蜿蜒的路徑,構成這段旅程的奇觀。如果說舞蹈是對地心引力的一種反抗儀式,那麼這段標題為「飄泊之島與家」的舞蹈卻是藉由女舞者(邱鈺雯)向下踩踏,在其他舞者互相依存、盡力成全中,有了接近天空的機會。最後一個畫面凝結在邱鈺雯奮力掙扎後柔弱的身姿。

相對於前一段對土地或傳統的正面謳歌,第三段落書寫著傳統的反面辯證。舞台劇演員出身的蕭慧文圓瞪雙眼、氣壯鬼驚地演繹出「阿嬤的碎碎念」,似乎是許多人的共同回憶----反證出我們都是被罵大的台灣猴囝仔。在我看來,這種以愛為名的戾罵也是一種傳統的牽絆,把下一代從浮想連翩的風中拉回現實的隱形箏線。精采的是阿嬤氣竭仰倒而眾人聚撐於下的動作,把碎碎念的聲音表現轉化為身體表現形式,同時浮顯出傳統的另一層意義。阿嬤的意象同時凝結著頑固與脆弱,阿嬤用盡氣力讓自我從壓抑中暴發,卻也不由自主地讓傳統透過她的肉身發聲。

音樂設計王雅平、嗩吶手楊立彬,以及樂手「農村武裝青年」的表現相當令人驚艷。繼林文中舞團的南管系列後,樂手不但「獻聲」且「獻身」到舞台上,成為台灣現代舞的另一個新亮點。過往舞蹈常以音樂為動作動機,但樂手與舞者的身體總是各自分離,「身聲合體」的嘗試提供新鮮的身體語彙,但也需要更全面的詮釋觀點。《泥土的故事》讓所有的表演者提供他們對土地、家鄉的記憶,包括樂手的。由於年紀相仿,整支舞作充盈著台灣六、七年級生的成長回憶符號:泡泡冰、神鵰俠侶潘迎紫。

對編舞者來說,嗩吶代表一種鄉土的聲音,這種常在廟埕祭儀吹奏的嘹亮管樂,把舞者之間的隱形繫線,一次一次帶向地心,越來越激昂迷亂,似乎在回應編創的動心起念:「表演藝術與一般群眾的關係是什麼?」(見編舞家受訪文http://www.yourart.asia/news/show/19218)。但對我來說,所謂「群眾」是抽象而無法捉摸的命題,我看到的是一個個成長於八零、九零年代台灣的青年。他們像一群向西方取經、從小學飛的屠龍高手,煞住腳步探問自身,而將目光轉向此地當下。與其說在寫意的廟埕象徵前書寫了「群眾」,不如說是表演者舞蹈出自己的故事。正如藝術探問得到的往往不是總體圖騰的塑造,而是各自的獨特。

《泥土的故事》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14/06/29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透過這種多重交織的敘事疊合,賴有豐試圖以自身的創作不僅只是回應土地給予自己的創作發想,更蘊含著帶領觀者進一步去探索更多關於這片島嶼上,不同地區的人們其所面對的議題以及當地的人們如何看待這些事物。
6月
16
2025
相較於傳統以旋轉、跳躍等作為芭蕾舞劇的高潮劇情橋段,阿喀郎.汗的編舞創意像是將舞者推入萬丈深淵,更考驗著舞者的舞蹈硬底與增進其芭蕾舞者其他少使用的肌肉核心的生成
6月
12
2025
從改編的手法來看,如果說《閉俗Pí-Sú》是屬於海棉吸水式的放大版,《搏筊》則大致保留原作的內容、並在作品的前後增加段落,屬於加載型的擴充版。
6月
06
2025
舞動的身體與河水的影像交疊形塑為流動地景,是一幕幕內心情感的獨白,又像是一場儀式性的淨化歷程,形成多變的符號意象,將觀眾帶入一場關於失語、記憶與存在的經驗世界。
6月
04
2025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
《永恆回歸》不是一次對單一文化的回望,也非純然的個人返鄉敘事,而是一場藉由舞蹈身體展開的複數對話:關於傳承與創新、個體與群體、離散與歸屬。
5月
15
2025
全部大約三十餘分鐘的演出,已達特定場域的表演創作思維,不僅妥善使用了整宅公寓的走道,後半段的處理,更是連動了天橋上下的空間,為作品瞬間拉開了所在城市線地的景深
5月
14
2025
在舞作中有許多節奏上的空拍、舞蹈動作的靜止和舞台空間的留白,這種編排手法讓整個作品更富韻味,也為觀眾留下一片想像的空間。
5月
14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