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有一圈白中填紅土,令人聯想人類原始的祭壇形狀(如歐洲新石器時代的巨石遺址,某些非洲村落至今仍有石圈);空中懸垂銀鏈,暗示普羅米修斯被縛的所在;漆黑的前舞台陷下一方地井──極其簡潔地界定導演所說的天上、人間、地下的垂直結構宇宙觀。
文本來自兩千五百年以前,是希臘戲劇黃金期早期的劇本。通篇以對話為主,動作很少,地點不變,因為反叛英雄普羅米修斯已經被縛,喪失了行動的能力。從普羅米修斯被帶到高加索山上受縛揭開序幕,火神、水神、海洋女神、宙斯信差輪番相勸他向宙斯屈服,但普羅米修斯不為所動,堅持信念且預告世界的命運,並向前來求助的河神女兒預言她的後代將解救他的束縛,最後遭憤怒的宙斯打入深淵。普羅米修斯猶如天地頭一位神權反對者,昂然於神的刑台,為人類慷慨陳辭,控訴神的不義並預示祂們的消亡──縱然坐在觀眾席的我們知道神明或上帝「死」後的世界未必變得更好。
導演特爾左布勒斯(Theodoros Terzopoulos)在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神諭的發源地德爾非(Delphi)創建阿提斯劇院(Attis Theatre),二十七年來導演過多部希臘悲劇,透過論壇、藝術節多種方式,不斷探索希臘悲劇的當代演譯,聲譽卓爾,名字已經被寫入好幾本導演專書中,與國人熟悉的鈴木忠志(Suzuki Tadashi)、莫努虛金(Mnouchkine)、布魯克(Brook)一齊被討論[1]。他對此劇的詮釋剝除一切多餘,深入簡出,造成一種有如「原型」的存在感。
導演並沒有刻意增加戲劇動作,反而呈現高古的沈靜氣息。人物一律穿著白襯衫黑西裝,赤著雙足,身體動作造型令人印象深刻。例如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站立中央,反倒歌隊以被縛之姿側臥石圈之內,這形象突破表象,矛盾處令人玩味。歌隊演員以臥姿說話,展現不凡發聲功力。風格化的動作,宛如一座座永恆的雕塑。動作雖不多,但每一次變換都充滿能量,翻轉出新的象徵。與宙斯同立場的勸說者簡化為一名演員,穿過神圈,一一走入地下,暗示當前的掌權者,即未來失勢者。劇首劇尾颳起機械或砲彈般的現代噪音,銜接當世的不安。
劇場形象特別單純,使它的象徵具有不受限時空的穿透力,顯出普遍性。普羅米修斯彷彿某種良心者的範型,他們協助當權者獲得權力之後,反身站在反對陣營;救溺弱勢者的同時,不免被同族視如叛徒。明知堅持將使自己與幸福無緣卻不改其志;有能力預知未來,卻無法改變一己的命運。普羅米修身為宙斯的同族,卻迴護人類的立場,非神非人,因此被卡在天地之間,無所歸屬,註定亙古受孤獨之苦。
這部戲的衝突全為內在層面,很可能不是一部討好的戲。但普羅米修斯的感情並非一般人的感情,他的悲劇與感悟亦非尋常生活所需要,唯有如此儀式般的過程,方可浮顯這種異常、脫俗、莊嚴、神聖的人類精神原型,而這,也正是劇場行將佚失的一種原質。
[1] 如Avra Sidiropoulou所著Authoring Performance: The Director in Contemporary Theatre (What Is Theatre?) ,Marianne McDonald所著
Ancient sun, modern light : Greek drama on the modern stage . |
《普羅米修斯》
演出|希臘阿提斯劇院
時間|2013/03/22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