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是「兩廳院2013台灣國際藝術節」的節目之一,由導演特爾左布勒斯(Theodoros Terzopoulos)帶領希臘阿提斯劇院的演員,於國家劇院演出。特爾左布勒斯所要呈現的希臘悲劇《普羅米修斯》,事實上只有三聯劇之一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原本的三聯劇包括《盜火的普羅米修斯》、《獲釋的普羅米修斯》,但這兩部已經失傳,只留下少許殘篇。
本劇舞台設計非常簡明:多把匕首直直串成線,從舞台中央上方吊掛向下,刀尖指向待會即將上場的普羅米修斯。正中間的地上則以石塊排成大圓框,框內填滿紅土。在燈光的照耀下,石塊不時顯出金色、閃耀的光芒,象徵普羅米修斯贈送人類的「火」與「希望」。特別的是,在長約七十五分鐘的演出裡,舞台始終一景到底,沒有換景。
《普羅米修斯》的開場讓人猝不及防,就像普羅米修斯也萬萬沒想到他對人類的好意,竟會為自己引來殘酷的報復。我還沒聽到例行開演前的廣播提醒,觀眾席大燈也仍敞亮,演員就陸續走出來將手揹在身後,趴在紅土上。最後一共六個演員趴在紅土上,排成幾何圖形,之後演員的隊形也不斷變化,如斜直線等。這六位演員一下扮演歌隊,一下又化為眾神,與站在匕首下的普羅米修斯對話。
導演特爾左布勒斯鍾愛儀式、身體行動,《普羅米修斯》的呈現也緊緊跟隨這兩個關鍵詞。搬演希臘悲劇,讓特爾左布勒斯得以充分展現他的戲劇美學:演員的台詞應當說給神聽,不是說給觀眾聽。演員站在與神對話的更高立基點上,以強烈的呼吸,引導出充滿動能的身體──即使我的座位遠在三樓,本有受限於地理劣勢而冷眼旁觀的危機,離開劇場後卻深深覺得自己也被演員籠罩在同一個時空,共同參與一場儀式。然而更重要的是,這並不是一場只有考古學的儀式再現。除了演員的西裝襯衫打扮,演出中令人精神陡然緊繃的警報鳴響、令人毫無防備的手槍爆破聲,在在提醒我此刻有多現代。導演親自上場扮演歌隊長,拿著劇本演唱高加索民謠(高加索是普羅米修斯被縛之處),也再次說明「何時」、「有一天將會到來」的期盼,並不僅僅存在兩千多年前的希臘劇本。在兩千多年後的現世,我們也依然需要面對「何時」帶來的期盼與落空,即使情況再怎麼棘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有一天將會到來」,才有力量繼續面對不斷被逆轉的世界。
我認為在世界面臨各種危機,包含經濟危機、能源危機的不寧時刻下搬演這部古典作品,是非常合適的,足以讓我們在邏各斯(logos)強力主宰的世界下,重新藉由神話尋找人類的根源,為疲憊的自己灌注一些能量。然而我也必須承認,在邏各斯的長期洗禮下,人的感官接受能力早已改變。長篇大段的悲劇台詞,加上中文、希臘文之間的語言隔閡,讓本劇吸引我的力量多集中在演員的身體、演員的聲音,而非語言本身。這對於希臘悲劇本身而言,可能真的是悲劇了。語言轉譯下的光采盡失,或許也是許多跨國演出都會面臨的共同問題,而這正是我對《普羅米修斯》的唯一遺憾。
《普羅米修斯》
演出|希臘阿提斯劇院
時間|2013/03/22 19:30
地點|台北國家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