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脈絡下的情境想像《城鄉河粉》
7月
12
2018
城鄉河粉(臺北兒童藝術節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0次瀏覽
謝鴻文(特約評論人)

欣賞參與台北兒童藝術節許多年,從來不曾在演出中間,竟然聽到台下有一群孩子激動興奮高喊出:「Bravo!」落幕之後,更是大人小孩掌聲安可聲不絕,到底是何方神聖展現了何種魅力,徹底征服了台灣觀眾﹖──這就是越南新馬戲團的《城鄉河粉》(AO Show)。

《城鄉河粉》絕對不是正統的兒童劇,卻肯定是一齣充滿創意,老少咸宜的表演。劇名「A O」一詞根據台北兒童藝術節官方網站介紹:是由「Lang Pho」衍生而來,代表「鄉村與城市」。再補充一下,「pho」也是法語詞彙,意即「湯」;而越南語裡的「phở」,就是「河粉」的意思。雖然劇名亦帶有越南美食的意涵,但整場表演中,與越南河粉的描繪著實有限,只有當演員拿著竹製的攪拌棒齊舞那時,才閃現出和食物的連結意象。其餘的篇幅,大抵是扣著鄉村與城市的對比情境展開的,更貼切的形容,彷彿是越南版的《清明上河圖》,湄公河的河岸風情,庶民的生活景象,寧靜幽美的、熱鬧歡愉的……一一如畫軸徐徐舒捲開來。

一開始呈現於我們眼前的是幾個巨大的竹簍,宛如一座座小丘陵,隨著音樂聲起,演員自在輕盈的在竹簍之上翻滾跳躍,馬戲表演需要的既柔軟又勁捷剛健的身段,便漸次被看見。燈光適時的切換變化,瞬間又讓場面營造出日間水鄉澤畔的明媚,或夜間的安詳,竹簍此時化作船隻,在水光蕩漾中划行,很越南道地的風情,美感意境跟著晃蕩暈開。再注意看天幕上懸掛著一個圓形小竹簍,它在燈光下的顯影,紅光艷艷象徵太陽,映照著河上人家朝氣蓬勃的工作招呼活力;彎彎冷白象徵弦月,映照著小兒女相互依偎賞月的浪漫戀曲。

產自越南當地的竹簍,在此千變萬化出各種形體,依靠的便是想像,佐以藝術造型的巧思,構造出各種寫意擬真,鮮活有意思的物象。演員自在穿梭間,沒有語言,僅是默劇動作的互動表演,就表達了鄉間人情往來的親切熟絡。又如演員運用縮骨般的柔軟身態,縮進竹簍裡,翻身一躍,便滑稽搞笑的成了烏龜。想像力突破慣性思維,產生新穎獨特的創造力,人的心智思維也變得更自由彈性。所有給孩子的藝術,都應該於此受到啟發,由想像力主導作用,將創作者與接受者的經驗鏈結在一起共振。

接著舞台視覺情境挪移到岸上,一根根竹竿加入,竹竿可以如樹,成了年輕壯丁迅速攀爬,展現俐落身手之處。而竹竿與竹竿傾斜、橫放,又可以像輸送帶,演員頓時化身工人,傳送著一個又一個竹簍,竹簍是空的,但幻想其中盛滿物品,豐收的喜悅,勞動者的樂天與賣力等意象,又豐饒飽滿示現。竹竿也可以似橋,任演員遊戲、追逐,把高超的平衡感表露無遺。竹竿全部豎立後,還可以轉變成竹林,一個女演員氣勢萬鈞,虎虎生風的拳法招式,比起李安電影《臥虎藏龍》裡的玉嬌龍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幾分鐘,看得人目不轉睛,連氣都不敢喘。

不得不提現場演奏的越南傳統樂器,在整齣表演中也扮演極吃重的角色,例如表現竹林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響,以及女演員掌風掃腿惹起的勁風,絲竹琴弦彈起彈落,大珠小珠落玉盤,還有越南民謠古調的吟詠附和,讓所有視覺情境黏附著精采的音樂,催發更多綺想。

浸沐過這般綺想後,越南鄉村迷人的生活圖像與文化,也慢慢過場替換出城市的樣態,兩架代表城市建築兩層樓的鐵架高台出現,與中間的低矮茅舍對比,木棍叮叮咚咚的敲擊鐵架聲,是施工中的激昂長調。加上兩位演員現場表演的節奏口技(Beatboxing),混入真實的電音舞曲,其他青年男女演員隨之搖身一變成了舞廳酒吧裡的客人,穿著時尚潮服,狂野熱舞。熱舞結束,迎來了竹製的摩托車,男演員騎在上頭,背著女演員,創造出頗逗趣的畫面。凡此俱讓我們對現代城市化的越南,多了幾分想像。

透過這些圖像拉出鄉村與城市的分野,但導演黎俊(Tuan Le)顯然不是要沉重批判探討文化衝突,相反的,是以水能相容無限的道理,把文化應該相容相安的思想端盛出來吧。例如城市這方,悠緩、歡愉如鄉村的生活基調其實還在,左舞台位置的鐵架高台,一對男女演員演繹著戀人(或夫妻)的尋常生活,女子輕鬆的洗著衣服,男子一邊幫忙晾衣,一邊脫下自己的衣服,女子接過衣服,聞了一下,捏鼻子露出酸噁的誇張諧趣。再看舞台另一邊,一樓的男子正在舉啞鈴練肌肉,不時要驕傲展現一下自己的結實肌肉,樓上的男子不遑多讓,恰好也在練舉重,同樣自豪一身的健美肌肉。兩人互看不順眼,互相捉弄,當二樓男子正要將槓鈴舉過頭頂,一樓男子突然爬上去拿著噴水器噴對方的胳肢窩,導致對方舉重失敗。這些幽默橋段的點綴,寫照了城市生活的快樂點滴。不管身在鄉村或城市,外在環境會變,但快樂情趣皆由心製造、感受與維繫,想來也是這個作品核心的思想題旨了。

黎俊導演學習馬戲特技出身,更曾加入太陽劇團精進,《城鄉河粉》理所當然缺少不了的馬戲元素,例如演員立在竹籮圓環的地面傾斜旋轉,或空中飛旋;還有演員疾走快跑同時,把竹籮當飛盤射出丟接……沒有絲毫失誤,也不見節奏拖沓,精彩就不細表了,總之整齣表演看下來,像是潮浪一陣一陣不停歇的衝擊著觀眾的心,澎湃激情,滿意而感動。在傳統越南水上傀儡之外,《城鄉河粉》讓我們看見越南現代劇場展現的新生命力,在傳統文化的母河裡,淘洗出藝術家自我存在的意義,在作品中表達的情境與想像,則幫助我們去認識傳統與現代、鄉村與城市對照如何共生的越南。台北兒童藝術節必須持續的國際交流,拓展孩子的視野,其意義在此。

《城鄉河粉》

演出|越南新馬戲團
時間|2018/07/08 14: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