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野戰之月」到台灣「海筆子」,以不妥協於資本社會經濟模式,流動帳篷為空間、不申請公家預算、工作人員不支領薪水,自力演出超過十年光景,也逐漸在台灣累積出一群特殊的觀賞族群。部份成員組成「流民寨」,自2009年起一手包辦編導、製作、演出,走向更台灣化的獨立之路,這是他們的第二部作品。
帳篷本身不屬於城市任何建築,如露水般夜間凝結而翌日蒸散,似一枚空降之異質空間,形式充滿哲學意涵,同時又具有強烈感官性。因為帳篷比任何劇場更能直接接觸城市的天地氣流、聲響色動,將觀眾與演員的體溫與氣息一齊包裹,當演員靈活運用帳篷結構爬梯、懸吊、飛盪,並推出充滿手作感的推車、水池、竹架等機關,並大膽活用泥土、水、火等自然元素,便有如馬戲團般充滿官能性的感染力與娛樂性;演員以對抗環境的衝撞能量向觀眾強力噴射台詞,混合詩意語言和俚俗之語,等等均為海筆子帳篷劇的特色。《孤》劇延續這些特色,還加入歌仔戲和火舞等表演元素,大大豐富表演語彙,但整體肢體風格還有待琢磨樹立。
流民寨這群台灣青年對孤島的思考從原民開始,除了題材,帳篷落腳地點也從南投縣仁愛鄉的清流部落(霧社事件的餘生所在地川中島)、賽德克族的廬山部落,到台北新店溪畔的阿美族溪洲部落。創作過程中雖經歷半年讀書會與親往南投縣賽德克族部落拜訪,但劇中所有相關議題都經過象徵化、神話化,搭配難以辨認時代、地域的服裝和人名如:海賊娘、九瓶棄兒、特種傳道、世隨、次音波白浪…..,形成看似奇幻無羈,內藏許多「解讀」皺摺,逼迫觀眾無法擱置大腦理性運作。
滿布理性思辯又有戲謔的庶民趣味的語言,猶如地痞無賴混揉知識份子的奇異綜合語體,企圖勾引觀眾既爆笑又悲愴的情緒。多線式的敘事結構固然對主軸背離、中心構成,但也增加內容鬆散失焦的風險。山林變成工寮再變成溫泉旅館的敘述,顯出土地被掠奪;外來者剝山的皮、剝樹的皮、最後剝人的皮,顯出對原民的掠奪。有些象徵轉喻精彩,如「白浪」自道性格如浪花,缺乏本質,全由環境衝擊而出的;「舊根」爭奪不成,竟刨出「舊恨」紀念碑,恨成為根的變形等,意象很美。但也有些地方令人霧煞煞,多條並行鋪展的故事線隨與人物,收攏匆促,彷彿忘了上機油的門栓。
最重要的是嘲諷荒謬與自我凝視,一輕一重之間的平衡,這次秤砣似乎滑向了輕的一方;相對於麵包和泡麵的充分辯證,「滑倒一次應該,滑倒兩次活該,滑倒三次不該」則語言趣味遠大於辯證。語言剝除諧音和無厘頭連結譏諷,真正批判或顛覆了甚麼?投機的白浪、失鄉的祖孫、從後殖民情境醒轉的特種傳道、率領娘子軍的海賊娘,他們的命運歸向如何?誰找到了自己?雖然劇終的大合唱那麼精神、振奮,也難掩一種無力理解也無力纏鬥又不願放棄希望的「樂觀」心態。
這還是流民寨的第二部作品而已,期待它開發更大的潛力。帳篷沐浴在新店溪的夜風中,聽說臨溪這片土地又將永遠地離開部落,令人不禁期待空中落降下來奇蹟之霜,為和善軟弱的土地覆上哀悼的慘白。
《孤島效應──過客滑倒傳說》
演出|台灣海筆子 流民寨
時間|2012/09/22 19:30
地點|新北市新店區溪洲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