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鋒(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這個行為劇場【1】演出來自「飄浮身體-挖掘第三空間 許懿婷個展」,但創作者、表演者另有他人。許懿婷的個展佈滿水谷藝術一到五樓,透過裝置、錄像、攝影等媒材,詩意地從物理性/有形的空間到心理性/無形的空間所擦撞、錯骨的各種「邊界」,以及交叉、纏繞其中的各種「權力」。就此,展覽所演示的「第三空間」,不具特定意識型態,而是因應「我」涉入的每一個空間,在特定的尺度,「行為」出一次又一次,以已身為度的邊界測量工程。換句話說,展覽指涉的第三空間,是關於邊界的潛在與逾越,因而也具有藝術創作與藝術空間相互辯證的後設意味。
行為劇場的命名為《阮兜322巷6號》,阮兜,台語「我家」之意,「322巷6號」,即演出所在地,水谷藝術的門牌號碼。此命名巧妙地疊影了我與非我、家空間與藝術空間,先結論地說,這樣的疊影製造了邊界的模糊,藉以拉出對權力的凝視;一部分模糊生活與藝術的邊界,尤其是在藝術空間不斷建構著家的敘事,一部分延伸展件,持續模糊觀與演的關係。
在展場五樓,有一條長木板直躺,延展向外,約露出一半長度於空中,靠室內的一端則放上一大把瓜子,這是許懿婷在展期間表演〈之上2.0〉的場景,【2】我因時間關係未能親睹,但透過五樓展場展示的一張〈之上1.0〉的行為攝像,以及文字說明,心裡立刻浮起危險的意識,因為藝術家正是踩在木板懸空的一端,嗑著瓜子,任殼掉落,在捷克布拉格當代美術館內,由上而下凝視美術館觀眾。雖然行為表演時,會有繩子纏住她的腿部,但不減其危險性。如果這是「飄浮」的一種,它利用的是自身的危險性,以及通過「我的行為」將美術館的水平視線改造為垂直視線,提醒觀眾,不是「作品正在展示」,而是「我們正在觀看」。因為觀看,讓觀者得以穿透正在展示的作品,感覺後面種種權力機制的運作,包括美術館與視覺文化,也有權力機制運作其中的痕跡。
垂直視線的手法,還出現在四樓〈我們2.0〉懸貼的椅子、上五樓的樓梯天花板懸吊的餐桌,觀者仰視在椅子上喃喃自語的表演者,被不斷搖晃的懸吊餐桌勾起一絲緊張感,平常在美術館慣性的水平視線因為垂直而改變,帶起這樣的感受:時而有,無意間闖入般的揣揣不安,時而有,自我存在感下降,等待未來啟示的疏離感。是吧,因為展覽製造了刻意的疏離,反向增強「我在觀看」的感覺。
另一種垂直,來自觀眾必須跟著表演者上上下下。你在上下移動的過程,同步瀏覽了展件,但卻無法預期表演者會用什麼方式回應展覽。頻繁的上下移動交換了觀者對空間的感知存在著屢屢被切斷的不連續感;或說,我們也在這種不連續性的感知當中,體察某種觀看的時間邊界;或說,如此分散式的表演佈局,迎合的是碎形時間、碎形感知的當代社會情境。
我們就這樣,依隨分散式的表演,擺盪在親密與疏離兩端,感知無形的邊界,可以近距離地閱讀表演者朗讀後遞來的,私密的書信;可以充作人質,在表演者使用一樓展件的乒乓遊戲中被換來換去;可以在五樓拿取空白紙條,填上想完成的事,然後任選一件晾曬在室內的衣物,跟它夾在一起。
這樣的碎形/遂行,直面的是怎麼樣的日常?是否就像演出最後,觀眾都上了頂樓,視線集中於〈之上2.0〉的長條木板,靠室內的半部。眾表演者帶著餅乾零嘴,把那半部當成長桌,邊吃邊聊,主要聊的是各自的家庭生活。其中有一段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那是有人說:「家裡都在吵架,因為大家平常很忙,回到家都做自己,所以超級互相干擾。」 ──因為親密,以及日漸陌生的親密。
註釋
1、「行為劇場」一詞沿用自《阮兜322巷6號》活動專頁上的演出介紹。
2、許懿婷作品〈之上〉、〈我們〉皆有因展示場地不同,而在原作品基礎上再創新版本,雖創作者並未於正式作品名稱上加註版本編號,但為利於閱讀與辨識,本文以〈之上1.0〉、〈之上2.0〉、〈我們1.0〉、〈我們2.0〉之數字標註不同版本作品。
《阮兜322巷6號》
演出|黃紹萱(藝術統籌)、許懿婷(創作顧問)
時間|2020/05/10 18:30
地點|水谷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