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親密《阮兜322巷6號》
5月
25
2020
阮兜322巷6號(阮兜322巷6號演出團隊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79次瀏覽

吳思鋒(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這個行為劇場【1】演出來自「飄浮身體-挖掘第三空間 許懿婷個展」,但創作者、表演者另有他人。許懿婷的個展佈滿水谷藝術一到五樓,透過裝置、錄像、攝影等媒材,詩意地從物理性/有形的空間到心理性/無形的空間所擦撞、錯骨的各種「邊界」,以及交叉、纏繞其中的各種「權力」。就此,展覽所演示的「第三空間」,不具特定意識型態,而是因應「我」涉入的每一個空間,在特定的尺度,「行為」出一次又一次,以已身為度的邊界測量工程。換句話說,展覽指涉的第三空間,是關於邊界的潛在與逾越,因而也具有藝術創作與藝術空間相互辯證的後設意味。

行為劇場的命名為《阮兜322巷6號》,阮兜,台語「我家」之意,「322巷6號」,即演出所在地,水谷藝術的門牌號碼。此命名巧妙地疊影了我與非我、家空間與藝術空間,先結論地說,這樣的疊影製造了邊界的模糊,藉以拉出對權力的凝視;一部分模糊生活與藝術的邊界,尤其是在藝術空間不斷建構著家的敘事,一部分延伸展件,持續模糊觀與演的關係。

在展場五樓,有一條長木板直躺,延展向外,約露出一半長度於空中,靠室內的一端則放上一大把瓜子,這是許懿婷在展期間表演〈之上2.0〉的場景,【2】我因時間關係未能親睹,但透過五樓展場展示的一張〈之上1.0〉的行為攝像,以及文字說明,心裡立刻浮起危險的意識,因為藝術家正是踩在木板懸空的一端,嗑著瓜子,任殼掉落,在捷克布拉格當代美術館內,由上而下凝視美術館觀眾。雖然行為表演時,會有繩子纏住她的腿部,但不減其危險性。如果這是「飄浮」的一種,它利用的是自身的危險性,以及通過「我的行為」將美術館的水平視線改造為垂直視線,提醒觀眾,不是「作品正在展示」,而是「我們正在觀看」。因為觀看,讓觀者得以穿透正在展示的作品,感覺後面種種權力機制的運作,包括美術館與視覺文化,也有權力機制運作其中的痕跡。

垂直視線的手法,還出現在四樓〈我們2.0〉懸貼的椅子、上五樓的樓梯天花板懸吊的餐桌,觀者仰視在椅子上喃喃自語的表演者,被不斷搖晃的懸吊餐桌勾起一絲緊張感,平常在美術館慣性的水平視線因為垂直而改變,帶起這樣的感受:時而有,無意間闖入般的揣揣不安,時而有,自我存在感下降,等待未來啟示的疏離感。是吧,因為展覽製造了刻意的疏離,反向增強「我在觀看」的感覺。

另一種垂直,來自觀眾必須跟著表演者上上下下。你在上下移動的過程,同步瀏覽了展件,但卻無法預期表演者會用什麼方式回應展覽。頻繁的上下移動交換了觀者對空間的感知存在著屢屢被切斷的不連續感;或說,我們也在這種不連續性的感知當中,體察某種觀看的時間邊界;或說,如此分散式的表演佈局,迎合的是碎形時間、碎形感知的當代社會情境。

我們就這樣,依隨分散式的表演,擺盪在親密與疏離兩端,感知無形的邊界,可以近距離地閱讀表演者朗讀後遞來的,私密的書信;可以充作人質,在表演者使用一樓展件的乒乓遊戲中被換來換去;可以在五樓拿取空白紙條,填上想完成的事,然後任選一件晾曬在室內的衣物,跟它夾在一起。

這樣的碎形/遂行,直面的是怎麼樣的日常?是否就像演出最後,觀眾都上了頂樓,視線集中於〈之上2.0〉的長條木板,靠室內的半部。眾表演者帶著餅乾零嘴,把那半部當成長桌,邊吃邊聊,主要聊的是各自的家庭生活。其中有一段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那是有人說:「家裡都在吵架,因為大家平常很忙,回到家都做自己,所以超級互相干擾。」 ──因為親密,以及日漸陌生的親密。


註釋

1、「行為劇場」一詞沿用自《阮兜322巷6號》活動專頁上的演出介紹。

2、許懿婷作品〈之上〉、〈我們〉皆有因展示場地不同,而在原作品基礎上再創新版本,雖創作者並未於正式作品名稱上加註版本編號,但為利於閱讀與辨識,本文以〈之上1.0〉、〈之上2.0〉、〈我們1.0〉、〈我們2.0〉之數字標註不同版本作品。

《阮兜322巷6號》

演出|黃紹萱(藝術統籌)、許懿婷(創作顧問)
時間|2020/05/10 18:30
地點|水谷藝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飄浮身體」展覽聚焦在藝術家長年關注的階級衝撞、社會壓迫等議題,作品多探討日常生活中的界線⋯⋯而展覽期間的展演《阮兜》,則回歸水谷藝術的家屋空間,以「家的想像」為核心命題,結合行為藝術、舞蹈、互動、裝置、現場演奏等各個領域的創作者及表演者,共同丟出自身對家的詮釋。(蔡孟凱)
5月
22
2020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