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邊緣空間有能動性《2017女節「育」、「意」、「鬧」之章》
8月
12
2017
Habibbi我的愛(蔣壽安 攝,女節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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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2017年女節,兩週間四場演出,每一場又含有約三十分鐘的演出,多元而盛大的藉由十五位女性創作者呈現「女」的多種面貌。除了各女性創作者的作品外,這次演出企圖「以女性力量進入陽性空間」、「直搗戲劇院隱藏空間」為主軸【1】,在一個正規演出場館的非典型空間創作演出,此一概念著實吸引人,也同時意欲了「邊緣」──一直在創作卻可能進不了核心的女性們。在《鬧之章》首演時橘色小隊由三樓實驗劇場走樓梯向下,女神助理同時也身兼女節策畫製作人的朱倩儀便介紹到:「右手邊告示牌就是往戲劇廳,我們現在就是繞著戲劇廳在走卻進不了核心。請大家支持邊緣、支持多元、支持女節。」空間與性別上的邊緣因此更緊密地被彰顯。

女性主義或是女權走至今,雖然已有許多進步,卻也仍困於社會既定的男性霸權泥淖與暗影。故而自1996年始,走了二十一年的女節今年的作品也仍大量談論難以擺脫的性別社會期待、女性的刻板印象,或是被標籤化的身體與性的控訴:《魔朵繪畫時光屋》中赤裸的女體與身體自主權;《美人》、《起承轉合的板式搖》與《T的聯立方程式》裡,關於女性形象、結婚與生育的討論;或是在《宇宙萬物化生說》、《出雲阿國:在誕生之前──出土文物特展》或是《尋找女神》也可見,女的意象是如何被摘取且被動被賦予神性的。這些內容實不令人意外,但卻仍然必要。

前三檔節目雖被分別命名為「育」、「鬧」與「意」,但整體觀之,從「育」而來的孕生意象卻是異常強烈。「孕生」除了生命之誕生,也呈現了強烈的關係連結性。如前段所舉,除有直接討論女性做為繁衍載體的作品外,《出雲阿國》成為一個傳奇而後孕生出歌舞劇、自然的石頭與少女默娘被後人的信念寄生轉化成信仰。而《鑄生》與《母親──放你在我的鞋裡》兩個作品以身體為連結表達,分別以人與自然(甚至是生與死亡)、母與女來展現生命的關係與連絆。

而在兩廳院偌大的「非展演空間」中移動觀看,換位與停留,如同以不同角度檢視「女」之意涵,以及可能「不曾被展演」的女性面貌。有幾個作品的概念和此般空間對話十分緊密,像蘇品文《Habibi我的愛》,以指稱男性,並意涵著「被愛」的阿拉伯語“Habibi”,讓中性或作為男性打扮的女身(胡書綿飾),和另一名其所打扮卻又掩蓋的女身(蘇品文飾),呈現出女身的身體躁動男女角色間的相連與相抗。此外許多身體上的的碰撞,讓她們碰撞並衝破橋下空間,甚或是旁若無人地衝撞在觀眾之間。她們只看見彼此,這或可言是彼此內「女性的男性」與「女性的女性」的對抗,以及對「純粹旁觀者」的一種反擊。演出中的空間衝撞,也很巧妙的表現了不同文化間與內在性別的衝撞。或是《出雲阿國:在誕生以前——出土文物特展》,在女節既定的移動觀看中又加入了導覽觀看模式,風格化的帶領觀眾川流運用各種「文物」,並藉此看到詮釋與被詮釋。創作者朱芳儀看見了「方」的空間,化之為「展覽」,然後以「導覽」流動地破除這種方,有趣的以遊戲般的流線去和空間對話。又或是黃郁晴的《美人》,以年輕女高中生短暫躁動的聯誼、不是既定淑女的跨越與移除會議桌來「結婚」,打亂「會議室」的橢圓格局和對秩序的建構。另一種空間處理則像王詩琪《化物式》,借空間與洗衣場合的現代意含,就洗衣房的台台洗衣機,格隔出都市人的隔絕與困頓。

也因此,即使女節創作原初集點都被涵蓋在女的群集下,卻也於一次次觀賞中看見每個作品/女性都是如此完全不同的個體。然而當女節嘗試用「女」做一個對抗父權的劇場架構時【2】,女性創作者的語彙到底會是什麼呢?語彙只是因為女身而成立嗎?倘若再回到空間的邊緣去思索女性的位置,2017年在非典型劇場空間演出的女節,真的能在邊緣的位置上思考,還是仍是以主流位置去思考空間?

就此觀察,雖本屆女節強調「環境劇場」或「即時即景」(Site-Specific)的空間,然許多作品本身都還是明確畫出觀演之線。雖然進到了後台、服裝室或停車場這樣的空間演出,單以作品來談似乎也非非此處搬演不可。如果本屆女節強調空間的反叛,但仍維持相同的觀演界線,那移出和直接在劇場空間演出的差別為何?如果移動是為了更新觀看方式,但卻只能「被限制」的移動,前後永遠被工作人員包圍帶著走時,觀看還有能動性嗎?或是我們只是從一個舊有的限制之中轉移到另一種新穎的限制?

幾次觀看中也知道這和策展團隊和機構化的國家兩廳院的妥協有關,卻不免覺得可惜。三次看戲的過程中,許多在轉場移動中的偶發「真實」,反倒讓由女神帶領的「繞境」更顯趣味——電梯以可愛的聲音說「超載了!」、警衛對叫了計程車卻沒有快下來搭的工作人員的抱怨、或是無意穿過動線的路人(然觀眾不禁會懷疑他是否也是演出者)——這些當下的發生,反而更直接鬆動了陽剛方正的戲劇院空間。

這或許也是在《育之章》與《意之章》皆有創作的李慈湄在《尋找女神》中借由廊道空間營造織品記憶與雲朵夢境於原民和土地正義等議題所想提醒的,藝術的介入會成為一部份的美,然在尋求「女神」的路仍長且困,走出去,這空間還是「中正紀念堂」。若同塞托《日常生活實踐──實踐的藝術》所談,空間是人類生活的地點。「空間」不僅是建築上的,也是身體上的,因著兩者交互而形成某種「再現」,是在特定場域下的一組當下觀點,有其自身穩定性,但也因時間因素、移動和互動性而持續被改變。【3】如果此次演出期許將女性與邊緣空間連結,若能更意識到這些,若能在環境劇場的思考下能更著眼於人與人與空間交雜的互動與對話感知,進一步以此跟更顯現邊緣空間的能動性,將會更有趣與有機,或許也能鳴和成女性的另種語彙,不一定是「陰柔」,然而能流動。也因此,女節似乎仍是有必要的,如果我們能找到這股繼續前行,找到這股能量。

註釋

1、策劃製作人朱倩儀在演出過程中的描述。

2、2017女節宣傳影片傅裕惠所談。

3、轉引自Annemarie Matzke在《日常生活的專家:里米尼紀錄劇場》/“Experten des Alltags: Das Theater von Rimini Protokoll”的文字,頁104,Alexander Verlag Berlin, 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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