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舞家阿喀郎‧汗(Akram Kham),雖是孟加拉裔,但他在英倫出生長大。之於「故土」孟加拉,阿喀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鄉人。為了作品《DESH》,阿喀郎回到孟加拉。采風的結果很容易就可以想像:關於孟加拉,他得到的絕對只會是一些切片和想像。所以《DESH》該怎麼做,他必須另尋出路。
說故事的方式很多,但「報導文學」式的交待劇情,絕對不會是《DESH》的選擇。阿喀郎和他的合作夥伴,寫故事文本的卡辛卡‧奈爾(Karthika Nair),選用了類似奇幻的寓言體裁,來講一個似乎是真實的、或說發現實相的故事。隨著舞作的前進,創作者不斷透過敘述的間斷和殘缺,邀請觀眾,在停頓和疑惑中參與這個作品:觀眾可以在詩意的留白中,自行選擇只看舞台上美麗的奇景,也可以選擇進入阿喀郎的內心世界。
阿喀郎把「故事」說得跟真的一樣:他父親是經營餐廳沒錯,但他既沒死,也沒被削腳底肉。所以整個故事就是真真假假,他根本就沒有要說什麼是真的實的孟加拉。所謂的故土,就只能是看過一眼的、遙遠的異國,所以舞台的畫面上,就只能是平面的動畫和線描。他就是要明白呈現這種距離的無力感。這裡頭更有趣的辯證是:像真的一樣,並不等於真實。在刻意用虛擬動態插畫的處理下,凸顯了作品跟現實的距離。創作者也在實相與捏造之間,留給觀眾想像空間的權利。
若說阿喀郎宣稱他要做、或他能做出一個「真實的孟加拉」,那才真是欺騙。1997年碧娜‧鮑許為香港做了《拭窗者》,一些香港人反彈,說那作品根本就是斷章取義,一點都不像香港。然而,我們也不免要問:什麼是真正的香港?又有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
所有的宣傳都將《DESH》導向回到故里、重新發現故鄉對阿喀郎的意義。但這個作品裡的「孟加拉」其實不過是顆煙霧彈,用來屏障他生命裡真正的Desh──他的父親。
據說,《DESH》在倫敦的首演夜,阿喀郎上台,對坐在台下的父親說:這是一個關於你的作品;但我沒有任何貶抑你的意思,還有我敲的,是你的墳墓…。他和父親的關係,就是他在這作品面對和處理的源頭。即便台北的觀眾不知道他對父親說了這些話,一開場黑暗中的那幾下重槌,依然讓人震撼:是多少日月的積累在心裡,才能讓他如此奮力敲擊?
事實上,《DESH》只是「故土」的贋品,只有身體的情緒是真的。這個作品真正讓人感動的,也正是阿喀郎很誠實地去面對、並呈現他自己的矛盾、迷惘,交織混雜的情緒和心理狀態:削足的雙腳,如何找到立足點?倒立的懸盪,如何自處?
這個作品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被尊榮為「舞蹈金童」阿喀郎,自廢武功的「退位」。他捨棄最讓觀眾癡迷的絢爛身體技巧和卡達克傳統舞蹈的程式,換句話說,他選擇不跳一般人想看的「舞技」,也不去賣弄所謂當代的、抽象的肢體變化,而將焦點留給作品本身。(即便如此,眼尖的觀眾還是會因為他精準的動力轉換而寒毛直豎)他要和,空曠的舞台、迷人的描繪、不在場的小女孩、巨大的椅子、怪異的渦輪,一起,說這個故事;還有被葉錦添設計的過度誇張的豪華水布幔淹沒。
《DESH》
演出|阿喀郎舞團
時間|2013/9/22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