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失根的心靈《離陸》
11月
03
2016
離陸(關渡藝術節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19次瀏覽
于念平(政治大學哲學所學生)

《離陸》的劇本靈感來自於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小說《行人》,以掙扎於知識份子的自我認同與不得志的現況中的弟弟為主角,描述他和學識淵博的兄長以及大嫂之間的詭異關係,雖說角色設定與《行人》幾乎一樣,但編劇、導演兼演員的松井周則巧妙的對角色做了現代的解讀,尤其表現在大嫂的角色當中,讓夏目漱石筆下的三個角色在現代的人心中活了過來。

精簡化的劇情只以一個事件作為中心:大哥私下懇請弟弟帶大嫂出去旅遊並過夜,為的是利用弟作為「自己的眼睛」來看待妻子不透明的一面,並試圖在自己與妻子日漸古怪的關係中尋找出路。劇中演員以日常的對話將古怪事件的真實性展現在觀眾眼前,彷彿這些角色除了這樣做沒有其他的選擇。

由松井周所飾演的大哥與夏目漱石筆下的大哥嚴峻形象不同,甚至帶有一種書生的生硬幽默感,而主角弟弟的人格掙扎更是以失敗者人格來表現,時常表現使人看不下去的自我放棄,妻的角色則比原著中更有活力,並在劇中扮演著主動出擊、具有能動性的角色,她的特色是以「不做什麼」來行動,在劇中大多數時候,她對任何事情裝做不知道,並任由事件自由發展。

劇名叫做《離陸》,也許背後指涉一種離開生命本源的狀態,藉由試圖寫作的弟之科幻小說反映,故事中無性繁殖的人類離開地球,經歷毀滅又再次重生,最後發現末日也只是電腦程式的手筆,一切生命與時間都是幻影,「這艘太空船就這樣在黑暗的宇宙裡漂流前進」。松井周也以表演呈現「離陸」的狀態,大哥的角色逐漸丟失與世界的聯繫,就像失語症、幻想症患者一樣,他漸漸失去將自己放置在世界中的能力,必須靠身邊的人作為「鏡子」來反映自身存在,劇情走到這裡,觀眾才發現大哥在戲開頭的那個古怪要求背後所代表的、絕望的生存掙扎。

關於妻子的角色意象,與小說中不同的刻畫可以在一個事件中看出。在原著小說中,弟向大嫂坦承自己會與她發生不倫、以及最初的旅行等,都是大哥的指示,大嫂這時淚流滿面,認為丈夫從來沒有了解她真正的面貌。在《離陸》中,妻則以平穩聲調說:「我知道。」

往劇本的更深一層探去,我們還可以隱約察覺關於「水」與「母性」的討論。先從母性談起,雖然劇中不斷提到兩兄弟的母親,似乎提供了三位角色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原因,但劇本中真正的母親其實是妻子,她一直扮演著安撫丈夫、「化解咒語」的角色,大哥在與現實脫節時總依賴妻子化解咒語,而劇末要求妻與弟「養育他」也是出自於回歸初生之時的渴望。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曾在著作《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中提到日本男性潛意識中無法脫離母性的狀態,而其深層的對應則是與自然界無法維持平衡關係的狀態,於是我們可以進入關於「水」的討論。

從開場寶特瓶中的水,大哥談到了黑暗物質,那種不斷吸引人們去探究它的力量究竟是什麼呢?我認為是「自然」,並且也是「精神」。劇中人物多次去夜裡的海邊看海,妻也曾說過「讓人有種想投身下去的感覺」,那是自然無法想像的力量,是人類想要探知的生之秘密,想從廣大而無私我意識的自然中尋找自身存活的意義,但最終結果是徒勞的。

劇末,導演選用一個介於水與土地之間的意象「蛇」來做最後結語,弟與大嫂在兄長的控制下,化為兩條蛇,吞噬對方之餘也將兄長、丈夫捲入,並變身回人,然後又開始重複同樣的過程,這說明了導演心中的人類精神之掙扎,因為已經成為人類而無法回到自然,卻又不安於與自然完全斷絕聯繫。

松井周的《離陸》表面上在處理現代人複雜的關係與情慾,事實上更是談論人類精神的困境與可能的去處,很少看見以舞台劇的媒介討論如此文學性的主題,且結果是十分成功的。

《離陸》

演出|範例劇團(日本)
時間|2016/10/29 14:30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從人與社會關係中,位於最外層的律法,到橫跨於公領域與私領域間的倫理觀念,《離陸》透過逐漸迷離的劇情轉變,為兄、弟、嫂三人打造了一個律法與倫理皆可滑動的暫時空間,讓我們得以逼視人際關係的沉重與桎梏。(盧宏文)
11月
29
2016
以此試想,全程都在旅社內移動的觀眾們,於這次的觀演過程,除了迎來角色扮演和情節推動等部分,如果在表演文本的空間動線、戲劇調度,能有些場面或節奏的設計,或可讓觀眾對於現場的實體環境、視聽氛圍等,獲得更多關注甚且欣賞、凝視、呼吸的時刻
11月
22
2024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