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暴力社會案件的慾望或父權施展呈現《二樓的聲音》
7月
23
2014
二樓的聲音(集體獨立製作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77次瀏覽
黃昱翔(台大國際企業學系學生)

掀開暴力來面對它,整齣戲用三個場景三種角度,很男性中心,或許正呈現此類社會案件被看見的方式:將強調並刻板化性暴力的污名,卻低估父權結構的方式。

少年一輩子都深陷在男子氣概追求與隨之而來的權力感之中,出獄後對姊姊那些看似荒謬的不合理要求:「那杯水是我的」(明明就在對方家)、「把衣服脫掉、把衣服全部脫掉」,並非他十惡不赦不知悔改,亦非只是作為生理男性天生更強的性慾,他精神分裂似地很快哭著道歉,這些都無法以偽善一言蔽之。

於是他那些所謂不符合男子氣概的怯懦——結巴、萌芽困惑的小愛情、感謝之情——只能用更多的大聲恫嚇、無理的要求來掩飾。

他想符合男子氣概的期待、要掌握主控權進而習慣壓迫暴力的互動模式,或許他的成長背景沒有給他更多其他性別角色學習的選項。家庭、同儕互動、監所,環境需要他高度的男子氣概,老問題沒有別的方法,比大聲比拳頭比誰是真男人,成功解決與搞砸自責反覆循環沒出路。

「正好」少年的父親也慣以男子氣概壓迫妻子,集所有刻板印象(穿西裝、看報紙、認為做菜是女人的事)於一身到近乎老梗的爸爸,某個程度上寫實地呈現中產價值保守家庭中的性別關係,其實沒聽老婆說話、大聲和動手動腳作為嚇阻手段,理性冷靜為依歸,日常的父權壓迫與非常時期保守兒子秘密的焦慮強迫交錯在半小時多的飯桌上。

每個女性角色在其中都曾經嘗試抵抗男性權力壓迫,至於這些小抵抗是真有點撼動力,或早已無意識納入父權意識形態後的無效反擊?有趣片段之一是妻子和少女都複誦男人說的話,尤其餐桌上妻子第二次帶丈夫複誦(假裝整件事沒發生)時用了丈夫先前的「你聽懂了嗎?」一句,丈夫難堪卻忍下之處,我認為代表「順應但重新操弄/詮釋其義也能稍微扭轉結構」,有點像是能動性的展現,但劇本給的答案似乎是傾向失敗的,或許可有不同解。

姊姊的故事終究沒有揭曉,我們不知道他對妹妹的疼愛的黑暗面,不知道她自責的真正事件背景,只知制度面的,少年父母賠償她現在住的家。她的性格最鮮明,背後的故事卻也最模糊,這或許正是媒體報導中我們對受害者家屬的印象:想盡辦法挖掘加害者的背景(如劇中也圍繞著他呈現),解釋他的動機,讓安全的社會看起來可操作達成,而不像姊姊說的,「倒楣」。

「他有沒有放你走?」「是不是你自己又回去?」當姊姊歇斯底里地問出獄主角,又問夢中的妹妹,一部分其實反映社會(和法律)不斷追求受害者「完全被迫」=「完全純潔」的偏見。遭受性暴力的人不會有複雜的感受嗎?如果她有機會卻沒有離開,或者回去了,難道就代表她遭受性暴力的事實不存在?性侵害案件反覆追問女生「有沒有(奮力)抵抗」甚至「有沒有快感」,標準多荒謬,卻顯出相關案件的認定困難與結構困境。

因此,可說劇本解構了加害人/被害人家屬對應邪惡、不知悔改/無辜、悲慘無助的二元對立、單一而刻板的想像,如姊姊和出獄男子的情緒行為都精神分裂似地反覆拉扯。事實上觀眾也根本無從判斷罪犯的懺悔、告白是否「真實」,受害者及其家屬本身的每個動機心態詮釋是否「真實」。

演員在用盡刻板符號(但非常精準)的無情劇本和精巧編排和手法中入戲而深刻地呈現暴力案件,觀眾則似用社會事件的判斷邏輯來面對,卻仍有終究是一場戲的安心感。其中父權結構以及隨之而來的男子氣概追求的無所不在/不在被劇場張力凸顯,迫使觀眾——也是一般媒體閱聽人如你我,跨越不曾被好好談而汙名至身又千瘡百孔的性慾說法,重新面對其中的壓迫和權力施展。

註釋

1、本場次觀賞順序為觀眾先一齊觀賞第三幕,然後分開分別至一二樓觀賞一二幕。

《二樓的聲音》

演出|集體獨立製作
時間|2014/07/20 14:30【1】
地點|mad L替代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究竟被害者是誰?母親與兒子、父親與母親、三個同學之間、姊姊與妹妹、姊姊與兇手,每個關係都像是一個個的食物鏈,扣合成巨大的食物鏈。每個人都是一塊塊的肉塊,為了填飽那飢餓的獵食者。(張輯米)
7月
31
2014
三名無聊、衝動的少年對一個少女長期囚禁、施虐的直接暴力。在父母餐桌對話上展現的卻是間接暴力。劇作對於冷漠=幫兇的批判,昭然若揭。間接暴力和直接暴力同等駭人,或許是這齣戲令人最為震撼之處。(鴻鴻)
7月
22
2014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