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經典被加法重構《文判與書生》
11月
01
2024
文判與書生(蔡佩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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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蔡佩伶(2024年度專案評論人)

《文判與書生》在歌仔戲民戲場域中,屬於典型的社會倫理悲喜劇。描述不第書生陸順(許素雲飾)與富少友人洪蟳(洪金葉飾)因賞花結識岳家姐妹美蘭和小蘭。陸、洪二人對美蘭一見鍾情。引發錯嫁風波:陸順晚至,誤娶小蘭。陸順以貌取人欲退婚。小蘭見狀自願坐回頭轎,成全陸順。小蘭的行為策動陸順的良知,他決定將錯就錯,仍與小蘭成婚。後來洪、陸二人醉中對賭,洪蟳要陸順至城隍廟取物。不料陸順為取勝竟搬了文判雕像。自此文判官夜夜赴陸家飲宴。直到科考日近,陸順向文判官表明需赴考,回鄉有緣再敘。文判點破陸順祖上無德必落榜,以酒宴人情名目,幫陸順破腹(phuà-pak)洗心、改腸換肚易其命數。陸順果真如願高中。

《文判與書生》所呈現的是歌仔戲加法美學重塑後的《聊齋誌異》〈陸判〉故事。歌仔戲轉譯加深了原作故事架構的對比度。透過神、人相近但不同的世界觀,揉合文判官及書生兩股故事線交織成篇。戲文從封神登仙的常態認知展開,以救駕有功處理文判官成神因緣。文判官在劇中是關鍵存在,大致遵循善惡有報的邏輯行事,神性又兼有人性的展現。舉凡死後成神、飲宴、醉破天機都增添了劇碼的奇情調性。奇情源自反差:神做出諸多常人行徑,顯得人神距離親近。

文判與書生(蔡佩伶提供)

其次是站頭(tsām-thâu)「賞花」的應用。賞花可視為戲劇動機,會構成角色有共同目的(賞花)而匯聚的效果。自然收起原本屬於文判的戲場,將世界觀從神轉向人,同時進入雙生雙旦結構。另外,角色細節設定也創造情節衝突。外貌、家世及價值觀各參數影響各角色的選擇,或許可以說人性使然。其中容貌造成的價值選擇,比方陸順、洪蟳因美貌鍾情美蘭,也因而排斥面帶胎記的小蘭。直到尾聲才拉回《聊齋誌異》的〈陸判〉經典情節「改心換頭」。

此戲最引人注目的角色自是扮演陸順的正生(tsiànn-sing)許素雲。嗓音磁性醇厚,唸白乾淨,唱曲詮釋有獨到之處——中音起,循曲韻篤行,字間行腔無拖沓,七字都馬一類傳統調加花轉音細膩,一開口便引起如雷掌聲。身段細節如扇子功、趟馬均收放自如。身段和做表之間的節奏調控傳遞出表演者的自在。

文判與書生(蔡佩伶提供)

戲中因陸順心中擔憂至港邊追回小蘭一段,從鬆弛、細忖、驚疑、決意追回,見人仍嘴硬挑事;一步一轉,表演能量層層積累並緩釋。聽聞小蘭自言願坐回頭轎;陸順唱【都馬調】回應,至「叫我陸順心頭哪會安唷」一句時,角色羞愧已極,伴隨迷離眼神、身姿內縮,盡顯遭遇意外與個人良知之際角色的心理衝突。此【都馬調】對唱連綿將近九分鐘。唱詞往復四重,段段緊咬,大部唱( tuā-phō-tshiùnn)在無劇本全憑演員台上見真章的民戲場域日漸稀少;安歌選唱【七字】、【都馬】一系,吃重演員個人曲韻領會的框架型曲牌更難得。這段表演屬於歌仔戲經典結構。戲完全由演員主導,巧編唱詞,做表緊扣劇情,都是演員技藝精湛的明證。

整體來看,《文判與書生》表現「歌仔戲化」吸收、重構戲文的某種手路(tshiú-lōo );亦展現劇團在民戲審美認知、戲劇架構、角色行當及唱曲技藝的掌握。這齣戲並非求笑果超越一切的「胡撇仔戲」,反而深具古路精神,有意識在貌似不羈的胡撇仔形式中極力保持穩健做派。民戲戲場足以釋放自身能力及特色。藝與情若有明確定位,便會自然融會成悠長泛音,那是不假外求的真實。

《文判與書生》

演出|欣櫻鳳歌劇團
時間|2024/10/11 18:30
地點|新北市蘆洲區中正路240號旁/黃家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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