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蔡佩伶(2025年度專案評論人)
兒童歌仔戲在近年歌仔戲展演中迅速興起,是政府機構嘗試拓展觀眾族群、培育未來觀眾的關鍵策略之一。兒童歌仔戲以親子劇場作為平台,有效縮短了戲曲和觀眾的年齡差距。《倚天途龍記:救命!我的媽》便是明華園星字戲劇團參與「兒童歌仔戲—親子劇場匯演」策展推出的作品。
劇情描述小天(陳書涵飾)沉迷於電玩遊戲荒廢學業,引起母親(康琳飾)不滿並採取體罰管教,導致母子關係緊張。小天挨打之前,土地公(陳子權飾)突然現身,暫停時間、化解小天的危機,並將他帶入最熟悉的遊戲世界。在那裡,小天化身遊戲角色,展開冒險旅程。他歷經正邪對立的考驗,看見每一個角色背後的動機與情感,受到觸動自願與母親和解。
故事選擇使用兒童視角出發,把主角小天設定成兒童觀眾的代入對象。同時將兒童熟悉的元素:電玩遊戲、母子衝突和冒險一一納入內容,營造親近感。電玩世界提供脫離現實的遁世烏托邦;土地公從民俗神明變身神祕引導者,象徵成人社會規則與兒童內心世界之間的橋梁。整體設定豐富,但敘事訊息層次多,使得主題相對不明確。
加法美學無極限:歌仔戲特色的退位
為符合穿越式劇情與兒童劇類型之需,演出形式採取混搭手法,涵蓋歌仔戲唱段、寫實演法、動漫風格肢體動作與歐美奇幻遊戲風格元素。觀眾眼前是遊戲角色、民俗神祇、人三界角色滿場飛的景象,視覺效果強勁。但同時也讓舞台語言雜亂而缺乏重心。喧鬧場面掩蓋歌仔戲特色——細緻的角色情感表現及肢體。或許受到兒童劇的互動需求,導致歌仔戲存在感薄弱。
歌仔戲本有的細緻角色狀態與肢體語言被弱化。唱段像是零星點綴,不具推動劇情或深化情感之效。部分橋段選擇強化角色背景設定,唱段音樂被改編成類似動畫吟唱風格的旋律,衍生觀眾無法直接聽唱理解詞義的倒字現象。
作品中的歌仔戲唱段在演唱狀態及曲調風格方面,和歌仔戲原貌有段距離。作品雖試圖在歌仔戲和兒童劇之間尋求交會點,整體來看,歌仔戲的存在更像一種文化符號或是背景,並非作品結構核心。
NPC化的土地公:神明變成工具神
土地公作為劇情重要推手,銜接親子衝突轉進遊戲冒險,卻幾乎被簡化為推進情節的「任務型角色」。祂負責暫停時間、救援主角、帶領穿越與給予關鍵線索,功能明確卻缺乏情感深度,形同遊戲常見的NPC角色。劇情設定削弱了土地公在民俗信仰中溫暖且親近的地方守護神形象,同時也暴露兒童不熟悉民俗信仰的現況。
隨著都市化與家庭祭祀習慣的消失,土地公對多數兒童而言,不再是生活經驗中的熟悉角色,更像課本裡的抽象文化知識。作品若未加以說明或轉化,土地公角色極容易被誤認成單純的遊戲引導者。然而作品直接沿用民俗層面的公約式角色設定,無法喚起觀眾情感認同,透露創作者對兒童觀眾理解有限。
觀察演出現場會發現,兒童觀眾僅在少數互動橋段,如劍指對抗黑龍襲擊、參與料理任務時較為投入。一旦劇情進入遊戲世界正邪陣營的對抗劇情,就開始失焦,面露困惑神情,無法跟緊敘事。作品內容設計像是出自成人推測而來的兒童偏好,過度依賴視覺變化刺激,輕忽兒童觀眾對故事內容及角色發展的渴望。
劇本選擇情節密度高、多元角色屬性和跨文化符號並置的設計,藉此獲取兒童觀眾注意力;卻忽略兒童難以短時間消化大量聲光刺激。反而使作品遊走在尷尬邊界上。形式上遠離歌仔戲本質,內容又過度複雜無法讓兒童直接理解。導致作品最終走向「成人想像的兒童劇」。
作為一齣兒童歌仔戲,《倚天途龍記:救命!我的媽》展現出創作者在形式與內容上的積極嘗試,結合親子衝突、遊戲次文化以及民俗信仰,透過歌仔戲基底進行融混再造。這或許是一場創作實驗。然而,當形式拼貼取代了敘事邏輯與表演語言的整合性,作品陷入外熱內冷的混亂處境。換句話說,歌仔戲若未能被設定成作品核心,僅成為眾多符號之一,兒童歌仔戲極容易落入「使用歌仔戲元素的兒童劇」的形式困境。面向未來潛在觀眾,創作者如何在視覺呈現和敘事符號之間尋求整合,仍是兒童歌仔戲創作必須面對的首要命題。
《倚天途龍記:救命!我的媽》
演出|明華園星字戲劇團
時間|2025/09/29 19:00
地點|新北市泰山區文程廣場(新北市泰山區明志路二段17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