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楊禮榕(劇場評論人)
從廟口到劇場的雙棚絞之鬧
《鬧・NOW》意圖將廟口實境濃縮到劇場,彷彿是場誠意十足的臺灣布袋戲ㄧ甲子文化美學展。這場傳統布袋戲對金光布袋戲的雙棚絞,以打對台的競演機制直接並陳、對比兩種布袋戲的各種藝術面向,如戲台——彩樓對戲棚、戲偶——三十公分傳統偶對上七十到八十公分的金光偶、場面美學——手工技法對上手工特效的武打場面,以及音樂——完整編制北管後場、金光配樂、北管錄音等。以傳統和金光的雙戲班競演同齣戲的形式,展開一場涵蓋硬體、音樂、歷史、典故與表演,沈浸式體驗廟口文化的美學場域。觀眾直接坐在兩台戲棚之前,直面兩種布袋戲的美學衝擊與差異性。但,觀眾體感上是雙螢幕、雙聲道競演的機制,加上超近觀演距離,以及北管鑼鼓、嗩吶在密閉劇場空間中迴盪的音場強度,讓這齣戲從創作團隊意圖建立的沈浸式美學體驗,推向了讓觀眾感官資訊量爆炸的美學擂台賽。
從美學對撞到人偶和解的戲劇結構
《鬧・NOW》透過連日拼台的雙棚絞,建立出廟口實境氛圍,在藝師的熱情與技藝中,盡情展現兩種布袋戲美學的差異性。再透過雙孫悟空戲偶們在夜間的秘密對話與行動,得知原來兩個戲棚的藝師曾經是師兄弟,得到師父真傳的師兄卻成為背骨仔。雙孫悟空等戲偶們在夜間秘密行動,入地府、找真相,逐漸修復師兄弟之間的恩怨情仇。因此,開場時相互對立的兩個同門戲班,因為無情物——戲偶的有情,弭平了人類的冤仇。《鬧・NOW》從偶與偶的和解、偶對人的關懷,到人與人的和解。再加上菩薩觀音和觀音菩薩雙角色兩相一生的符碼,以及包圍舞台、觀眾席的四面心經投影,將劇本的「和解」推向了詩意的層次。
然而,在深怕遺漏任何精彩部分的情況下,雖然觀眾席有設立視野較舒服的站立區,但基於劇場禮儀習慣,絕大部分的觀眾還是只能來回擺盪自己的脖子,不敢任意移動。於是,觀眾明明只是坐著不動,卻在視覺與聽覺的感官上疲於奔命。雙棚形式上的美學擂台賽中,偶和解了,故事和解了,藝師和解了,唯一沒有和解的就是在視覺與聽覺感官限縮下的觀演關係了。於是,當戲劇主題越是趨向和解與萬物有情,越是凸顯兩種布袋戲美學的差異性。並不是期望兩種布袋戲美學合而為一,只是在表現的美學上始終沒有超越並陳對比的階段。
火燒擂台賽而熄滅的美學辯證
《鬧・NOW》從雙棚鬧、師徒鬧、師兄弟鬥法、金光鬧布袋戲、現場樂隊槓上錄音配樂,再加上孫悟空白天戲台上闖龍宮、鬥天宮,夜裡為解救偶師闖入地獄。拼台、拼偶、拼樂種、拼美學,從鬧的表象之中,拉出文本的和解主題,帶出作品主題:做戲的人拼台不只是為了生活,更是為了傳承布袋戲。這齣戲象徵性的展示了布袋戲近六十年的精華,從傳統、金光的戲種上,從形式、文化、美學、典故上,以一種高濃度的沈浸式實境,讓觀眾直接體驗布袋戲美學與歷史。雖然其中的隱喻與課題並未展開深刻討論,但筆者確實因為演出中,文化藝術符碼稠密的程度,不斷冒出想要跟鄰人分享布袋戲歷史文化小故事的慾望。
和解是《鬧・NOW》的文本主題,與充滿衝突性、對比性的觀戲體感,形成有趣對比。筆者一方面覺得演出很接近廟口文化體感,競演形式基本上是廟口酬神戲的常態,明白團隊意圖直接讓觀眾沈浸式感受與神同慶的喧鬧和祝福。一方面有些遺憾,雖然金光布袋戲與傳統布袋戲並沒有優劣討論的必要性,但當兩者在戲劇結構中多次並陳後,開始出現美學表現的局限性。這場體感與美學的衝撞,始終沒有超出對比的階段,沒有帶出對布袋戲美學更進一步的和解或共融想像。而且,藝師認輸就火燒自己戲棚的最終幕,救火而不是救戲的結局,完全打斷美學討論的可能性,直接掐熄這齣戲進入美學辯證的火苗。
《鬧・NOW》
演出|台北木偶劇團
時間|2025/09/20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