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楊瑞宇(臺灣藝術大學跨域表演藝術研究所在讀)
不論是京劇、歌仔戲、客家戲或豫劇,當今臺灣的傳統戲曲面對多元文化交融的社會氛圍,跨界與跨文化已不再稀奇,而是成為趨勢。戲曲不斷嘗試與其他藝術對話,意圖吸引更多新世代觀眾走進劇場。然而,筆者注意到,戲曲的跨界創作已悄然邁入「零零後」的新世代,不僅為跨界視角注入新意,也象徵戲曲跨界進入嶄新的時代篇章。
《逝》是一部融合歌仔戲與當代劇場語彙的跨界作品,透過五個故事片段,重構一位戲曲女伶從少女到老年的生命歷程。這不僅是一場個人記憶的追尋,更是一場對文化根源的探問。「靈感來自導演宇倫的家族記憶——他的祖母,一位與臺灣歌仔戲共度一生的戲班女伶。她從被賣入戲班的少女,到戰後臺灣廟口外台的青衣演員,一生浮沉於戲曲舞台,而這部作品正是對她人生的致敬。肢體劇場與面具藝術在演出中交錯運用,營造靈魂與現實交織的意象,展現戲曲人生的堅韌與孤寂。傳統歌仔戲的旋律與現代音樂交織,為觀眾帶來跨越時代的聽覺體驗。」【1】
全劇以序章「靈魂 × 甦醒」為始,接續五個段落:「戲班(回憶)」、「榮耀」、「破碎」、「傀儡」、「掙扎」、「解脫」,再到終章〈結〉,描繪吳秀花一生的高低起伏。六十分鐘的篇幅勾勒出她作為歌仔戲演員的生命曲線,並嘗試將舞蹈肢體語彙與歌仔戲的「唱、作」交錯結合,成為本劇的跨界核心。【2】
表演上,吳秀花一角由兩位專業歌仔戲演員林芸丞與許家綺飾演,演出情感豐沛、唱作俱佳。林芸丞在技術問題出現時台風依舊穩定,許家綺則巧妙處理即將脫落的彩鞋,表現靈活。三位舞者的表演亦貫穿全劇,肢體流暢、語彙明確,特別在序場最為搶眼,演員與舞者各司其職,展現出高度的專業素養。值得一提的是,該劇場面雖不算宏大,燈光與舞台調度亦克制簡約,但透過演員肢體與音樂節奏精準的配合,卻成功在有限資源下營造出多重時空與情感層次的堆疊,使觀眾得以深度共鳴。
然而,筆者對此劇在「跨界」上的處理有不同看法。作為新生代的跨界創作,筆者未見其具備青年跨界應有的「衝突感」與「破格感」。跨界是否僅止於形式的並置?是否還能更進一步——解構並重組彼此?本劇標榜舞蹈與戲曲融合,但實際觀看下來,兩者卻往往各說各話,難以達成真正的交融。例如段落分場的設計仍延續傳統戲曲的結構,戲曲段落與舞蹈段落分離、各自獨立,少有互動與融合的火花,令人遺憾。
此外,從劇場現場的觀眾反應也可見端倪。筆者觀察到部分年長觀眾對劇中舞蹈語彙較為陌生,難以全然理解其象徵意涵,而年輕觀眾則對傳統歌仔戲段落的語言與唱腔略感距離,兩者之間的鴻溝反映出跨界創作若僅停留在形式拼貼,將難以真正溝通兩端觀眾群。這正說明「融合」遠比「拼接」來得困難與關鍵。
筆者認為,當代戲曲的跨界創作,尤應勇於實驗與突破。尤其是零零後的創作者,更應跳脫「循規蹈矩」的框架,擺脫創作上的安全感,展現屬於自身世代的符號與思維。零零後的創作背景與所處時代不同於八、九零後,他們自幼即接觸影像、網路與全球化的資訊洪流,對傳統與現代的界線有著更模糊也更自由的詮釋能力。如果說九零後的跨界創作仍在尋找語彙的融合點,那零零後應有能力直接打破語彙邊界,建立屬於自身的跨媒介語言。
整體而言,《逝》作為小劇場的跨界作品仍值得肯定,尤其在青年戲曲人相對稀少、跨界創作更為稀罕的現況下,其勇氣與誠意可嘉。畢竟,許多青年戲曲人仍被灌輸「傳統未精,何談創新」的觀念,而筆者則不以為然——傳統深如海,永無止境,固然重要,但時代巨輪不會停歇,創作必須與當下對話。筆者強烈建議:應讓更多創作機會交由這群初生之犢嘗試,因為唯有在跌跌撞撞中摸索前進,戲曲跨界的未來才可能真正開出不一樣的花。
願戲曲的未來,不是「懷疑初生之犢是否不畏虎」,而是真正讓這些初生之犢,敢於不畏虎,並在創作的疆界上劃下屬於自己的野心與印記。
注解
1、 文字摘錄自《逝》節目單。
2、 蔡宇倫導演口述。
《逝》
演出|蔡宇倫
時間|2025/05/24 19:30、2025/05/25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小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