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依屏(專案評論人)
《台北詩人》講述的是成長於嘉義,曾出身富貴,後來家道中落的詩人的一生。由於孩童時,父母躲債跑路,全家被趕出居住的四合院,只能棲身於違章建築中度日。此後一生,詩人不停的尋找他的家,即使高中開始到台北讀書工作,甚至買房成家,但他始終無法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這反映在他跟大姐說到違章建築時,總說「那不是家,只是一個住的地方。」詩人用一生的時間寫詩,不論是為了發洩或是為了逃避無家可歸的童年陰影,但他始終追尋著那童年時失去的家。
雖然《台北詩人》中的主角是住在台北的詩人,但實話實説,吸引我目光的反而是劇中那些不寫詩的女人,是那些日常的、世俗的、不那麼詩意卻富有生命力的女人。
台北詩人(動見体提供/攝影劉人豪)
只在台詞中出現的母親身影,詩人執著於母親逃走時是否曾轉頭看他一眼,以此來驗證愛的存在。然而在這樣的視角之下,身為女性的我,在意的是:失去一切家產,丈夫也已逃跑,卻必須承擔照顧孩子責任的女性,在聽到似乎有人來搜索時,是否在那一刻,她身為母職的慈愛「天性」、她被社會要求建構的「母性價值」已達崩潰邊緣?所以她必須離去,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先求保存自身的人類本性,在那刻佔據上風。身為女性的我,看到的是父權社會下對於母親角色的極高道德要求,在現實考驗下的難以實現。
劇中詩人的大姐為了他的學費早早工作賺錢,也放棄互有好感的同學一起去台北的請求,留在嘉義工作,守護詩人並不承認的那個違章建築的家。觀眾看到的是一個典型的台灣社會中孝順父母、照顧弟妹、犧牲個人想法的大姐式人物。而看重家族傳承,心裡存有讀書可以出人頭地想法,這種傳統臺灣女性角色存在於這個社會中隨處可見。或許她們現在得到比較好的待遇,但是在那些與家族男性發生不可協調的利益衝突的時刻,她們依舊難逃被犧牲的命運。這些臺灣姊妹們終其一生的命運似乎都與家族的興衰起落綁定纏繞,無法獨立。
台北詩人(動見体提供/攝影劉人豪)
而詩人的初戀,也是他後來的妻子,生命中遇到的那些美好與困難,同樣令所有女性心有戚戚焉。她們在婚姻中必須拼命攏絡似乎失去熱情的丈夫,性感睡衣的刺激彷彿羞辱般的提醒著她,維繫婚姻的努力無法靠單人完成。一旦踏入以愛為名的婚姻牢籠,選擇離去的女性總需面臨隱晦或直接的責難,「反正你就是不要他了啦!」然而在簽下象徵婚姻關係結束的文件後,女性還是得承擔照護的責任,回去照顧生病的前夫,不論是出於道義、出於承諾、又或者是對於當初美好戀愛時光的最後弔唁。觀眾可以看到一個臺灣妻子在婚姻中的諸多為難,是如何被父權社會合理化的安置於女性身上,化身為隱形而社會默認的烙印。
觀看《台北詩人》時,身為觀眾,我為苦尋內心安穩之地的台北詩人嘆息感傷,但不得不說,身為女性,我為劇中那些彷彿投射台灣集體經驗記憶的母親、姐妹、及妻子們,感到發自內心的共鳴理解。因為這些女性以肉身投入世俗苦海,以自身情感鎔鑄現實苦難,以血汗精力供養家族偉業,所以她們不寫詩。
《台北詩人》
演出|動見体
時間|2022/5/6 20:00
地點|OPENTIX Live 錄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