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佩伶(社會人士)
《和合夢》散戲之後,我一直想起外台胡撇仔戲。胡撇仔戲融合奇情與綜藝色彩,通常展演情感濃烈、跌宕起伏的劇情,能直接打動觀眾。可能因為劇中反覆出現主題曲旋律以及水的意象,水、酒符號綿延全劇,構成魔幻寫實的胡撇仔氣味。
《和合夢》由明日和合製作所主創,是一場高舉「酷兒」之名,融合現代劇場和歌仔戲的沉浸式演出。觀眾先在前廳蒙上全黑面罩,尾隨性別不明的磺溪精行進。他臉上點綴流線形水鑽,頂著亞麻色辮髮裝飾的小生都馬頭,身穿黑白黃拼接西式窄身裙裝,造型聚成鮮明的中性形象。走到戲曲中心左側草皮,當他開口吟唱歌仔調,唱腔自然漂浮在男女之間—藉著水的隱喻,揭開《梨花夢》杜蘭仙及《男王后》陳子高搭建的酷兒傳說。接著順行走上天橋,站在小表演廳後方平台,觀眾從高台俯視著梨花仙子與杜蘭仙的粉紅夢境,夢醒,杜蘭仙懊惱夢中才能如願戀愛,錯認陳子高是梨花仙子,陳子高自述身世,兩人因此結緣。後續跳轉1960、1990年代臺灣酷兒代表事件,再重回近期,用一場離婚典禮戲謔回望數百年未竟的個人自由追尋。
梳理性別是當代戲曲的重要面相之一,處理性別的手法常是經典劇碼的男/女視角翻修、深掘人物心理、人物關係增刪,或改編古代同性戀名人故事。雖然目光轉向,重塑的性別光譜多落在兩端的異/同性戀,較少討論兩極之間的各種可能。《和合夢》因屬跨界製作,反而取得甜蜜點,能夠容納更寬廣的性別討論空間。擷取酷兒靈感,上溯明清劇作角色展開奇想,展示不同世代的臺灣性別光景。
沉浸式讓《和合夢》更有魅力。觀眾遊走在編導、音樂細膩編織的時代氛圍裡,一幕幕體驗由遠而近的觀演界線變化,隱喻著時代距離逐漸近身。另外,劇情散置大量觀眾參與點,也探討觀演關係的其他選項。像是第二幕離場前瞬間的快門聲與閃光燈,觀眾從觀看者轉為直面相機鏡頭的被拍攝者;第三幕在記者梳理殉情案過程,持有垃圾的觀眾成為投石者,客串平庸的邪惡。不久後脫下面罩,卻轉為呼喊口號的同志遊行參與者。這些參與點構成反思的起點,召喚觀眾駐足。
一談到跨界合作,現代劇場與歌仔戲之間微妙的競合關係,還有歌仔戲的戲曲屬性都會自動浮上檯面。彷彿現代劇場跟歌仔戲各執兩極,或者跨界合作帶有抹去戲曲純度的潛台詞。似乎遺忘歌仔戲本具包容性、商業性及通俗性,擁有極開闊的題材空間。另一方面,歌仔戲的戲曲屬性承載著特定的形式預期。像《和合夢》這樣文戲唱唸跟話劇參半,劇情內容、情節安排帶有歌仔戲氣味的作品,往往被貼上「非歌仔戲」標籤。換個角度看,《和合夢》的樣貌或許反映出創作者眼中的時代風景,也透露出與戲曲性別地景交談的意圖,兩者互為映照。因此,靜默的時空獲得凝視被釋放,不再無聲。
《和合夢》
演出|明日和合製作所
時間|2023/04/07 19:0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前廳(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