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得的藝術《蔚然》
11月
01
2016
蔚然(盜火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74次瀏覽
曾浩瑜(戲劇愛好者)

或許是呼應簡介提及「輪迴」的概念,執意、記憶、放不下讓循環不斷的重複,「像魚一般忘卻記憶,多快樂」,舞台上端有一個大圓的設計,燈有時像水流一般在那大圓裡流轉,打轉。兩位演員在不同情境下,反覆地讀著相同的台詞段落,不但不會讓觀眾覺得無聊,反倒是讓觀眾細細品味台上演員兩人的權力關係與角色變換。另外,反覆出現的台詞似乎暗示著人生就是不斷地面對並詮釋自己的「過去」,並藉由這個過程確立形塑「現在的自己」。原本在兩位演員身上看到不規則的情緒波動,卻也隨著戲的發展越來越趨於「圓」的形狀,漸漸地趨於圓潤。最後的魚缸也以圓形呈現。

人是闡述故事的主體,看似鬼打牆的重複經歷點出了人的自身矛盾:明明想要解決,卻又因為自身的恐懼而不願跨出那一步,不願去面對那樣的過去,那樣的自己。記得戲裡兩位主角常因到底要不要出去而起爭執。我想,重點不是劇場空間外頭到底有什麼,而是角色出去(逃避面對)又回到舞台(重新面對)的不斷循環,他們選擇回來試圖解決那些打結的過去與當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循環讓觀眾漸漸認識角色的前史,卻也讓觀眾感到不耐與無力感,不能多做些什麼,只能觀看。其實,角色面對時的懦弱如果放回自己身上檢視,似乎自己也沒那麼有勇氣一鼓作氣地接受並處理。但或許也因為如此,人的生命才那樣的「蔚然」,生命的力道才得以被感受、出現,每個人的人生才那樣的獨特與強韌。

兩個角色時而和諧相處,時而對立。對我而言,這看起來像是他們似乎在等待一個面對自己,或面對這環境的方式,卻又反抗等待,因而兩個角色進進出出劇場空間。但結果是離去並沒有解決任何事。我覺得,爭執點並不是該全盤記得或遺忘所有,而是該怎麼面對那樣的過去或自己,並繼續生活下去。

角色穿著藍色漸層的衣服,每當兩位角色起爭執或互動時就像是一波波的海浪打在沙子上,有時激烈,有時和諧,暗濤洶湧後接著就是不著痕跡的退回大海。每一波生命短暫的海浪都像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富有生命力的想在沙灘上多留下一些痕跡,證明自己曾經來過這裡,證明自己「存在」過。但可惜的是,沙子卻無情地只許諾給它幾秒鐘,甚至更短的存在感。海浪卻仍義無反顧地繼續努力著,明明短暫,卻看似生生不息。就如人的一生,我們試圖留下些什麼,卻實際上卻什麼也留不下,什麼也帶不走,只能持續地從事我們所愛的事物,繼續發揚我們自身的熱情,直到生命結束,海浪回歸大海的那一天。直到最後,一位演員換上白色衣服,這原本不平穩的海浪才漸漸趨於平靜,似乎在說:當海浪清楚明白自己在拍擊時,它才懂得停止拍擊。

當兩個角色試圖解決「當下」面臨的問題時,我發現,她們在戲的前半部都在處理他們對於過去生活的嚮往或者依依不捨。有趣的是,似乎過去裡的種種與回憶不斷地再現與反覆經歷,反倒是正在進行的當下卻停滯不前。時間似乎停止推移,反倒像個壞掉的影帶,不斷的重複生命中的幾個片段。這種情緒讓我想起之前聽聞有人對早期台灣本土文學的批判說道,那些作品其實沒有好好呈現出台灣的在地風情,而像是離鄉背井的遊子對家鄉的思念與眷戀,因而把在異地的生活經驗拉回與之前的生命經歷相比,卻沒實際的在那異地好好的感受與生活,覺得凡事都是家鄉好,異地沒一處好。這也讓我想起《暗戀桃花源》裡,江濱柳對於記憶裡雲之凡與家鄉的美好想像,卻在終於見到雲之凡後才牽起台灣太太的手,接受現在。兩者都可以讓我感受到,時間的掌控權回到主角身上。

兩位演員不斷地呈現出不同關係、角色。我想,一人分飾多角可以呼應出「夢境」的主題,那樣的零散不連續,那樣的紛亂錯雜。雖然讓觀眾有些錯亂,卻可以感受到其用意可能是試圖打破人的限制,意即點出人的錯綜複雜,並於夢境的環境裡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程度。在極端的環境下,我不會像原本的我,反倒是更接近於原始或極度扭曲的自己。原本表面上兩位角色相處的和諧在持續等待的催化下,逐漸卸下原有的外衣,看見更趨於真實的醜陋與原始樣態。似乎在文明社會一切被界定的規律與秩序全被打亂。這時才發現,自己對於人一無所知,原有對於人的認識全被打亂,拉扯撕毀。演員詮釋不同的角色與關係,觀眾的識別逐漸錯亂,帶出人在夢境裡權力關係,慾望、渴求、脆弱、恐懼不斷地交錯擴張。最後引發觀眾一個提問:「我到底是誰?」人的樣態與認知全然的模糊不清,崩解而此後再次經歷自身的恐懼。但我相信,戲最後的趨於平靜似乎暗示著,當我們平心靜氣的順其自然,恐懼也許不再是恐懼,而在沙子上留下的一記記波浪痕也就如過眼雲煙,如此而已,它將消失於無形,而輪迴也就不再可怕與難受。拼湊、零碎、生命的不連續性卻帶出人生不斷經歷的歷程。

《蔚然》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14:30  30 Oct. 2016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2F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
《赤子》雖亦遵循如此英雄敘事結構,但編劇施如芳似乎更企圖開拓布袋戲新的故事乘載,將「臺灣第一才子」呂赫若為故事原型,以虛載實,叩問歷史與當下時代處境。
5月
12
2025
把觀眾逆轉為道具或活道具?若是如此,大概是此劇《妬娘道成寺》的絕妙之處,值得註記,甚至在整場戲裏,眼睛是對鏡子的辯證與置換,因為觀眾的眼睛就像是會到處移動的鏡子
5月
09
2025
當方爺爺的愛情被獻給了當代同志情慾的謳歌,身體化作了抗爭運動緬懷的聖體,他個人所剩下的只有那兩不歸屬的灰男孩童話,同時也是《灰男孩》難以處理而輕巧帶過的美國。
5月
09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當身分不再是單一的、性別不再是穩定的、土地不再是絕對的,劇場才能成為真正的靈場——一個可以悲傷、也可以重生的空間。
5月
04
2025
《甜眼淚》的核心方法乃是從經驗主體而非抽象的「真相」敘事出發。在此被建立起的女童主體,大量地運用了童話、日記、民俗、玩偶等一切手邊的資源,來處理自己現實所必須面對的各種不可解。
4月
30
2025
《幾米男孩》多少開啟了幾米繪本的傳承性,將上一代的記憶講述給下一代,去建立屬於「眾人」的記憶結構。於是,《幾米男孩》完全依賴著幾米繪本而存在,但依然可以構成多種的雙向流動,包含創作類型、觀眾與讀者的世代等。
4月
30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