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覺得科技威脅到你嗎?《肉身賽博格》
4月
27
2023
肉身賽博格(安娜琪舞蹈劇場提供/攝影林峻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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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陳盈帆(2023年度駐站評論人)  

《肉身賽博格》的觀眾自開場即分成從其他場地連線的「線上觀眾」,在現場連線的「現場數位互動席觀眾」,以及「現場觀眾」。這支舞作的視覺,從最初兩個增至九個、十個畫面,逐步疊加輸入源的複雜度,以螢幕建立了現代數位鏡廳,且所有數位席觀眾的臉或多或少都被呈現。它的中段AI加入,它的結尾耐人尋味,背投及其他所有螢幕消失,空間展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一個象徵AI賽博格的新身體由施旻雯獨舞呈現,最後「它」帶領其他兩個身體走進光廊作結。我想問此作觀眾的是,你有覺得科技威脅到你嗎? 

AI為何使人倍感威脅? 

編舞家謝杰樺提問,「當肉身進到科技後,我們會產生什麼樣的心理變化,我們要如何面對這些焦慮?」 

此作以兩類科技進行研討,一是直播鏡頭的螢幕空間,二是AI現場運算的成像。 

此處列舉兩個面向來看AI。第一,訓練AI的資料,如何取得及其範疇的倫理性往往是討論AI創作的主要關注。然而,AI並非此作的「主創者」,它可以運作的時機和範圍仍掌握在人類團隊手中。而「餵」給AI的資料,包含三位舞者四萬張影像【1】,加上每場至多二十五位觀眾在事前提供的自我影像。在此情況下,此作所仰賴的訓練資料,就我擅自猜想的規模既不會威脅人類,也未能企及個資侵犯的地步。因此,相反於大眾印象,在劇場這個場域中,AI應用可以是「令人類感到安全的」。 

第二,或許數位革命和數百年前的印刷革命一樣,它們都是溝通媒介所產生的新挑戰和新效應。目前機器能夠看見模式,但難以理解它發現的事物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這是人機協作時,人類還能獲得自信的原因。然而,AI以一種截然不同於人類感知的方式來感知圖像及文本,人類無法掌握它如何處理運算,這導致人機協作依舊充滿困難,而AI不受理解的他者身分,則仍是「令人類畏懼的」。【2】 

肉身進入科技為何(可能)使人焦慮? 

當肉身進入人腦無法理解的資訊處理,而舞者須與AI生成的身體影像互動,那麼媒介之間溝通的「功能性」就被凸顯出來。 

在電腦普及之前,人可辨識的「媒介」(Media),可能只是各種「傳輸」媒介(例如電影、留聲機等類比媒介)。然而,電腦普及之後的現代媒介, 如以Kittler所謂凸顯物質性,以達溝通性的「技術媒介」(Technical Media)視之,《肉身賽博格》可說是其體現。技術媒介作為現代媒介的特徵在於功能,它能夠同時結合進行「儲存、傳輸、處理」(storage, transmit, process)【3】 的功能。

類比媒介雖有類似的功能特徵,但往往只能行使「儲存、傳輸、處理」的其中一、兩種,且往往以多個媒介組合才能行使三種功能。但是,「數位化科技的成熟也同時將原有的各種『資訊』(指,聲、光、稿)合流為同一種資料,以進行『儲存、傳輸、處理』功能的運作。」【4】 

這造成AI跟人類不在同一時間、不在同一空間運作。此作中後段出場的AI隨時在儲存、傳輸、處理過去,丟出未來,而它的語言與人類語言背向而馳。程式語言可說是日常語言的退縮(shrink down),處理是以「意義→句子→字詞→字母」的方向進行【5】。不過,它現在有能力再將其解縮為人類可辨識的句子或圖像。而在此作中,當人類收到AI產出的30 fps動態,人的動態又回過頭去改變AI,形成非常快速的循環。有趣的是,觀眾看不到上述處理(process)的過程,也看不到舞者們的焦慮。經過長時間與AI相處,演出中的舞者們已很少對它展現不適應或焦慮,甚至,他們游刃有餘。 

舞者周寬柔則曾表達,在此作中「意識和身體有點分開」,而成功結合所形成的「爽」及其畫面,又會回饋給人新的動力與想像。【6】 

在第一、二章螢幕拼接身體的橋段,即便媒介(鏡頭、成像)之間的溝通困難重重,舞蹈訓練所致的敏銳度與覺察性,使舞者能順利以「螢幕裡的空間理解身體」。當螢幕橫切過A的身體,呈現B的局部,兩個身體會接壤變成一個身體,身體的整體性於此透過舞者的視覺在自己身上重建,如此,他們才能同步並以同樣的方向、力度、速度舞動。這點之困難,透過開場時兩個螢幕演示線上觀眾與舞者組成自拍或比大愛心的生疏度,強烈對比出螢幕空間互動經驗的充足與不足。 

舞者凃立葦曾表示「我覺得沒有『我覺得』想做什麼,是『手覺得』、『腳覺得』它要去哪裡。」舞者受訓的慣習造成「身體想跟著這個頻率一起動,它自己就動出來」。【7】意即,舞蹈身體可作為溝通媒介。而旁觀的觀眾無論怎麼想像,都難以感知舞蹈身體當下與影像身體、與AI身體,媒介之間來回溝通所一起到達的地方。 

為什麼藝術家應該加入AI科技的討論? 

因為這項討論唯有透過實踐才能產生。引用藝術家Falkenstrøm的話「我們活在一個『人類等同於產品』的時代。我們必須讓人類成為討論的焦點,而不是將人類融入到那些使人工智慧能夠驅動經濟的演算法系統裡。」【8】 

因此,《肉身賽博格》向我們證明的是,AI正對人類世界產生重大改變,而藝術有能力在控制場域內創造體驗,向大眾說明AI可能催生的實踐與用途,也因此,更多人類才可能更普遍地去想像它的威能或威脅。 


註解 
1、安娜琪舞蹈劇場facebook page王伯宇之臺中國家歌劇院訪談。另外,此作可能包含訪談資料皆未透露的檔案庫。
2、 Hirsch, A.J.(2021) 關於人工智慧應用至藝術領域的五點初步說明。臺灣數位藝術。更甚者,在此作可能尚未嘗試使兩個AI對話。當它們形成一個獨立思考的「大腦」,人類將更無法插手,因此,AI的他者身分,威脅將會更大。 
3、 Kittler, F. A. (2009). Towards an Ontology of Media.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26(2-3), 23-31. 
4、蔡博方(2017)。〈基德勒與魯曼的相互參照:從社會理論視角出發的一次交流〉,《傳播研究與實踐》,七(二),93–122。
5、 Kittler, Kittler, F. A. (2013). The Truth of the Technological World: Essays on Genealogy of Presence (E. Butler, Trans.).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22-224. 
6、安娜琪舞蹈劇場facebook page舞者之臺中國家歌劇院訪談
7、安娜琪舞蹈劇場facebook page舞者之臺中國家歌劇院訪談
8、粗體為作者後加。丹麥藝術家法爾肯斯特倫(Cecilie Waagner Falkenstrøm)。關於人工智慧應用至藝術領域的五點初步說明。臺灣數位藝術。 

《肉身賽博格》

演出|安娜琪舞蹈劇場
時間|2023/4/22 19:30(現場數位互動)
地點|台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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