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花最少時間整理頭髮的我,自覺不會有任何值得分享的洗頭經驗,完全不考慮互動參與場次,直接選擇講座展演最末時段觀看,臆想能總攬全貌換取最安然的觀演姿態,但被撩撥的回憶無法掌控,總在相繫時刻被牽引,伴隨著整場的感官婆娑與脈動。
從手稿字「我和媽媽在印尼山口洋」浮出的底圖中啟動演出,還在對此專有名詞毫無頭緒時,視訊分享畫面裡已藉由手機網頁的瀏覽,便捷地告訴觀眾,這是一趟從印尼到客家的旅程起點;創作者與姊姊使用通訊平台聯繫,透過現代家人的日常對話模式,敘寫洗頭物件在記憶中的樣貌與原由;父親的參與則是透過訪談紀錄,中介口述歷史的聲音,提點出維繫生計的風土產物,搭配主創者後續的手繪鳳梨影像,標記著源自南洋的面貌,以上總總無論由手感傳達或科技載體呈現,都帶出了家族流轉遷移的過往,更援引了參與式觀眾的分享,以洗頭經驗描寫照護年長家人間的角色互換,於文化承傳及身份換位思考下,將個人經驗化為群體意識,厚實了家族群像的共感刻畫。
若從內容轉向形式,在暖場觀演須知中,無限放送提醒觀眾,可以使用切換版面功能,並非沒來由的舉動,某些段落中的功能性需求,甚至大於娛樂性的觀賞視角,比如Line的對話框需要用大影格才能看清文字,就有全螢幕、聚光燈和側欄模式可供選擇,這些配置都能讓主視窗更大;而觀眾憑藉著每一扇的窗格亮起,映照出不同的室內空間,顯示展演發生地,應是在我們熟悉的家屋中進行,從微觀鏡頭摩娑物件,到同一場景不同角度的觀察,再加上釘選窗格的放大小技巧,讓影像之間的對位關係能被凸顯,視野可交涉悠遊於其中,觀者易於享有近身全景的觀照。
物件的聯想途徑與影像呈現的方式,在記憶的保存狀態之外,或許能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數位照片在螢幕媒體的介質中,可單一充滿到整個畫面、也可裁切擷取部份影像局部縮放,此一特性對影像創作者來說,屬於直接的影像;實體照片已沖印到相紙上,或置放於相框內,相對於處在有形的邊界裡,對於編導創作者而言,或許這才是保有回憶載體的直接影像,若在觀眾的眼中,兩者也具備不同的意義,前者以視覺來說最為清晰直觀,但會意識到這是被揀選過、被要求這樣看的畫面,而後者因為有鏡頭的框架與相片的邊界,對觀看來說較為間接,但可讓物件的移動軌跡,和所處空間加入意義的指稱,在演出中兩者的運用皆有出現,應有其代表的含義,雖然一時片刻看不出各自所屬的定位,但就像回憶與想像中的水桶與水瓢,以傳統的儲水式洗頭法,鋪成回家的道路,編導和影像的交涉,也應有其回歸本體的討論方式,就像從智慧型手機、電腦前鏡頭回歸到投影片投影機、再根源到語言的描繪,觀察影像在介質中的物理性轉移,也是一種追本溯源的狀態。
在一場感性思維綿密、理性技術周詳的演出中,參與者很難擁有足夠線索去判斷直播畫面與錄製影像的分際,有時甚至不會產生這樣的起心動念,畢竟要安放的視角觀點、收納的回憶情感已氾濫。影像即使非以即時直播為訴求,但我認為在本場演出中是無礙於切身觀賞的,共時經驗不一定要由功能型影像的機械同步才能達成,利用創作型影像的編排連結,將更有餘裕顯示創作者的巧思,營造視覺無秒差的合拍節奏,體感一致便可無疆界的傳達共同感受,當下眼見不一定真實,但由心而起的感觸無法造假,這是在演出中得到的啟發。觀眾如何被引導,投入因媒材改變而享有的不同觀感,不再嚮往單一體驗模式,非得執著於彼時劇院的現場性,或許會是線上節目有所為而應為的重點。
從田調中開創的演出,仍然充滿野生的能量,回返與再續都還遊刃有餘,這種話語沒有說滿、文本尚未說完的開放式結局,留下了多處可供開發的線索、懸而未決的趣味,卻也形成其自身尚在搖擺的過渡性,從私密空間到家族血緣、轉向歷史文化的版圖已擴張完備,接下來的建置重點、可深入斧鑿的探究項目會是在哪?與母親的數位合影在手機中格放開場,結束於同一張照片,以相紙形象往鏡頭移動、趨前透視放大,視覺的殘影已暫息,但故事未曾停歇,有更多關於客家和南洋背景、傳統與親情的情節,或夾雜著隱約的慾望,依偎在待開發的劇情中蔓生。
《洗頭 》
演出|張剛華(明日和合製作所)
時間|2021/09/26 20:00
地點|Google Meet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