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鏢客》到《錦衣》:武俠群戲的共同宇宙
6月
11
2025
錦衣(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臺灣豫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79次瀏覽

 文 林慧真(2025年度駐站評論人)

從《鏢客》到《錦衣》,臺灣豫劇團打造了一個武俠世界的共同宇宙。《鏢客》以順威鏢局的總鏢頭月無雙為故事核心,講述順威鏢局因接到神秘鏢物引來東廠錦衣衛追殺,劇中透過「溯時香」打破線性敘事,而故事中的過客——駱成於四海客棧偶遇月無雙,原與月無雙產生情愫,後又背叛她選擇投靠錦衣衛,駱成的轉變在《錦衣》的故事中被建構。

如果說《鏢客》是一群人共同解決一個外部事件,《錦衣》則是一個人向內解決自己的童年創傷。「復仇」是《錦衣》的主軸,永平山莊因藏匿花婆婆被錦衣衛滅門,駱成的雙親與姊姊皆被殺害,在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他加入東廠以尋找真兇,並透過賭客林勇的線索尋到賭場天璣閣,閣主柳緋鳳回憶當年助花婆婆解圍時親眼見到錦衣衛帶隊之人為龐成山。駱成素與龐成山交好,得知真相後不顧往日情份手刃龐成山,龐成山斷氣前表明當年並未殺害孩童,駱成困惑之際得知花婆婆為撫慰其心靈,故而幻化一名姊姊開導其內心仇恨。復仇既成,駱成卻未能喜悅,駱成仍在自責童年時將花婆婆帶回莊中為家人引來禍端。駱成是否與童年時的自己和解未能得知,事後他仍舊待在東廠,並將龐成山之子收為義子。謝幕後的彩蛋則出現一幕花婆婆喚醒樹下睡著的童年駱成,彷彿暗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鏢客》與《錦衣》同樣採用非線性敘事,《鏢客》透過神奇物件回到過去以改變事件的結局,每一個時空環環相扣,當謎底揭曉時令人恍然大悟,節奏較為緊湊快速;《錦衣》則是穿梭在夢境與回憶的空間之中,此種虛實交錯的手法一開始並不容易理解,不知此為虛幻的夢境或是過往的回憶。因著重於內心恐懼與仇恨的映現,整體節奏偏慢而有些拖沓,一些推進情節的細節也未能交待清楚,例如莊主與花婆婆非親非故,何以為了她與錦衣衛誓死抵抗?而駱成與龐成山的情感鋪陳也較薄弱,因此駱成得知真相時,復仇與情義之間的抉擇並不明顯。另外,謎樣的花婆婆未有更多刻畫,如果她有神奇的造夢能力,何以沒有能力自保?

錦衣(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臺灣豫劇團提供)

以演員表現而言,《鏢客》中,由豫劇團當家小旦蕭揚玲擔綱起核心人物,將月無雙的機智、有情與責任感豐富了人物形象;而《錦衣》則由當家小生劉建華主演,一旦戲、一生戲,兩齣戲的共同宇宙讓兩人各有發揮空間。前者以機智與團體合作取勝,群戲亦能襯托著主角;後者為駱成獨自一人面對仇恨,焦點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加上此戲武打橋段較多,武打段落多集中在吳紹騰飾演的林勇身上,吳紹騰本習武淨,耍雙錘等橋段俐落有勁,但也相對曝露了劉建華擅演小生而非武生的問題,以戲劇效果而言,比起林勇,駱成的功夫底子便顯得較為薄弱。

在《鏢客》飾演月無雙的蕭揚玲,於《錦衣》中以似夢非夢的身影偶爾閃現在駱成身旁,駱成懊悔若當初不背叛月無雙、如今結局又會如何?兩人的對話帶出駱成內心的折磨與愛情失落的悵惘。而後蕭揚玲一趕二飾演楚離,楚離與駱成皆有其不得已原因進入東廠體系之中,駱成一心復仇,楚離最後斷劍而去、遠離江湖風波,楚離一角的必要性在於反襯駱成對復仇的執著、以及反思復仇帶來的後果。相較而言,楚離更近似傳統武俠劇中的正面角色,而駱成為了躲避東廠質疑,將龐成山之死推給楚離,劇中有意呈現駱成一角的複雜面向,他有善有惡,非典型的正義之俠。於此,也令人思考駱成加入東廠是否真為復仇?在駱成進入東廠體系後,並未打聽到滅莊真兇的消息,反而是透過林勇的牽線到了天璣閣才知道真兇,意即,駱成並非必要進入東廠才能知道真相,何況在復仇成功後,駱成亦未遠離是非之處,仍繼續服務於東廠,更增添此一角色面向的複雜性。只可惜,作為駱成境遇與心境對照的楚離沒有太多細節的刻畫,容易掩沒在群戲之中。

為了讓劇團年輕演員有更多表現空間,【1】兩部戲都有群戲的安排,《鏢客》透過順威鏢局、四海客棧的洪老爹、洪老媽以及焦家三兄弟等眾多角色一同想方設法解圍。相較於《鏢客》的空間以四海客棧為軸心,《錦衣》則以賭場「天璣閣」作為群戲的發揮之處,天璣閣的閣主柳緋鳳承擔起揭露真兇的關鍵人物,張瑄庭以潑辣旦詮釋柳緋鳳帶有機巧放蕩的特質,然而《錦衣》的衝突不在於外部危機,而來自於個人內心、屬於他個人的江湖,如果駱成選擇不復仇,故事便會結束。因此天璣閣中除了柳緋鳳和員工趙六以外,其他員工角色未能充分發揮其作用,群戲的運用不如《鏢客》來得適切,群戲角色與主角的連結性也沒有那麼高,反而有些遷就為了讓每個人都有表演空間而安排群戲。

錦衣(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臺灣豫劇團提供)

整體而言,《錦衣》雖然延續了《鏢客》的宇宙觀,但側重之處完全不同,《錦衣》強調個人對內心的對抗,《鏢客》則是群體共同抵禦外部衝突;前者向內在世界而走,舞台空間以雷射光束作為虛擬空間的表現、用以區隔現在情節的推進,心理空間與現實交錯進行,因此節奏沒有《鏢客》那麼明快。或許因為有《鏢客》珠玉在前,才顯得《錦衣》略為遜色。然而以豫劇團創團七十年的歷程而言,《錦衣》與《鏢客》開啟了文戲以外的另一條新路徑,以共同宇宙建構了架空的武俠世界,各式武器的運用也相當多樣化、別開生面。群戲的運用也象徵著豫劇團更為強大的演出能量,不同世代的演員齊聚一堂,各自發揮專長,便能將一齣戲撐得更為飽滿。走過古稀之年的豫劇團將來會打造什麼樣的新宇宙仍然令人期待。


注解

1、節目冊中編劇劉建幗提及:「藝術總監給我的重大任務條件,第一,是要給團內年輕一代演員更多展現實力的機會⋯⋯」。

《錦衣》

演出|臺灣豫劇團
時間|2025/05/25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雖然與《鏢客》相比,少了一點驚喜,在虛實結合與角色塑造上也還有提升空間。但本劇解開了上一部作品中駱成身上的謎團,也為下一階段的篇章埋下伏筆,成功達成承上啟下的關鍵任務。
6月
10
2025
《錦衣》在編導與舞台美學的整合上亦展現高度製作水準。武打場面設計精巧,轉場節奏明快流暢,燈光與場景亦有效區分夢境與現實,具體呈現角色的內心狀態與意識流動。
5月
26
2025
不符史實、觀點錯亂、定位尷尬,都無法阻止《嘉慶君遊臺灣》成為臺灣大眾娛樂史上的經典一頁,更大膽的說,它根本就是臺灣史上第一個成功的「原創IP」。《嘉慶君夢遊臺灣》用擰轉時空的敘事證成了這點,無人識得的君王在偏僻的島嶼留下足跡,最終長成了島嶼自身刻進血脈的故事。
9月
05
2025
正明龍歌劇團的劇本,一向皆非平鋪直敘式的展演,編劇家慣用倒敘的手法演繹故事,每予人有思考、回味的空間,是其長處,像這齣戲自韓信年少出身,演至殞命宮闈,全劇劇情的鋪陳,不妨從其演出的場次分析,即可見出該戲敘事輾轉、恣意,倒敘中有倒敘,可謂每一段落(場景)皆有可看性。
9月
02
2025
同時也對老、新的「對花槍」演出進行分野,形成了「傳承」與「承接」的戲劇邏輯:年輕演員展現技藝的生命力,老演員則承接劇情的厚度與精神,兩者一前一後,呼應「對花槍」的雙重意涵——情感對峙、技藝交鋒。
9月
01
2025
觀眾組成亦透露端倪:入場者以長輩居多,年輕面孔稀少。地方戲曲的「新編」似乎依舊默認以長輩的審美為出發點:強調情感、凸顯孝道、盡量兩全其美。也就是說,地方戲是否因「孝道」的說教而被侷限在單一價值框架?
8月
21
2025
《牡丹燈籠》揉合了南管及能樂,兩個分別在中國及日本有悠久歷史的傳統樂種。音樂設計楊易修在兩者之中各自提煉,或著說揀選出特定音樂特徵,再縫合成《牡丹燈籠》繽紛的樂音景觀。
8月
21
2025
身為臺灣原生劇種的歌仔戲,雖有改編自民間傳奇的演出會觸及到妖怪,但像《魚島鯊鹿兒傳奇》這類進行類似「台灣妖怪圖鑑」的創作發展,仍舊少見。特別是這部作品的考證細緻且立意良好,其實更期待能重新對焦歌仔戲如何表現臺灣主題/體。
8月
20
2025
全方位統合的技術調度營造了強烈的臨場感,但高密度的敘事與聲光也縮減了後設反思的距離。幾次crew上場換景的技術暴露暫時懸置敘事,然而,由於演出大部分時間表演、燈光、音樂與聲響設計都相當飽滿,換景段落很容易被理解為演員與觀眾暫時休息沉澱的必要空檔,難以在根本上開啟不同於敘事的時空感知。
8月
1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