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紀中後期作為長達三十年玫瑰戰爭的終曲,理查三世無疑為此劃上了血淋淋的句號。莎士比亞將這段歷史書寫成劇,與其探討作品與史實的差異,倒不如換個角度感受作品中的人性書寫與現世啟迪,畢竟歷史劇的創作從來都不是為了歷史,而是為了今天,為了現實。【1】4月13日展演於臺北國家戲劇院的托馬・喬利(Thomas Jolly)版《理查三世》,將經典劇目與現代舞台技術手段作融合,按導演的話說,藉由燈光科技與流行音樂慣用的新穎器材,「足以表現出《理查三世》的戲劇氛圍,它不但像手術刀一樣能夠清晰地劃分空間,也保有機械人的特質,給人一種壓迫、焦慮和精巧的感受。」【2】然而整整240分鐘「長途跋涉」般的演出,真的如導演所說給予觀者如此感受嗎?還是不如托馬喬利所願,陌生化不僅沒有在觀演關係中成立,反而疏離了導演手法與其要表達的主題?
「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出人們的笑聲,作為人類對生活中明顯的無意義和荒謬的一種反響。」【3】是《大英百科全書》對「黑色幽默」的註解。這種幽默常常塑造一種反英雄人物,表現其作品的荒誕性與悲劇人格,莎翁筆下的《理查三世》顯然是很好的例證。而托馬喬利版《理查三世》似乎沒有做好「幽默」與「滑稽」的區隔,劇中,理查派去的兩個殺手與理查兄長克拉倫斯對峙,兇手甲乙頗有喜劇性的「良心發現」對話是笑點無誤,但將無辜的克拉倫斯從「無罪」辯解為「有罪」的重頭戲台詞(這報應同樣落到你頭上/為了你立下假誓,又欠下血債/在內戰中你曾經倒向蘭開斯特王室,手按聖經宣誓表忠心/可誰知你竟是個叛徒/你違背了誓言,拔除奸詐的利劍/刺破了你本該效忠的王太子的胸膛【4】)卻未被突出,導演將殺手甲乙的對話重點滑稽化處理,引得觀眾拍掌大笑,反而無形放輕了克拉倫斯生前的最後辯駁,與幾分鐘後被刺結局形成強烈反差,對不熟悉《亨利六世》前情的觀者來講很難順利完成情感過渡。
同樣的問題還出現在理查三世說服安妮夫人嫁給自己的情節裡,作為觀者並不信任舞台上安妮夫人的情緒轉變,相較德國導演托瑪斯‧歐斯特麥耶(Thomas Ostermeier)版的《理查三世》,全身赤裸的理查更讓人相信安妮夫人刺不下去的劍是有理由的。不過,這並沒有妨礙理查得逞後對觀眾說「她是沒被人這樣追求過嗎?」引來的陣陣笑聲。多處情緒過度困難所帶來的觀感落差,導演選擇用華麗的燈光技術手段與配樂來協調,輔以十足的笑料,讓你還來不及有所質疑,吸引力便被轉移了。與黑色幽默帶來令人沉思的苦笑不同,悲劇性面前不算克制的滑稽嬉笑著實令人跳脫,不能算是悲喜手法的有機交織。導演闡述中清晰表明「儘管理查天生在身體上就讓人覺得害怕,但是他駭人聽聞的行徑卻是殘酷時代下的產物。」【5】,而具體編排中,似乎未合理運用悲喜戲劇因素讓觀者理會這份複雜的人物性格。
說上述技巧「討巧」也好,「新穎」也罷,托馬喬利似乎確要書寫一個全新的《理查三世》。從閃閃發光的跛腳裝束,西裝後華麗的羽毛,演員本身的明星氣質看來,理查三世不同了。據史實記載理查三世終年32歲,他的人生經歷與心路歷程卻綿長複雜曲折,這樣一個年輕又畸形的身體裡住著斑駁的老靈魂,短暫的一生跌宕起伏,的確很難演繹。托馬喬利在與理查三世相仿的年紀裡接受這份挑戰相當值得鼓勵,只是「年輕的身體」有餘,「老靈魂」不足。荒誕性需要克制的幽默,而不是過分的滑稽。全新的燈光科技與流行音樂屆慣用的新穎器材仍要以服務主題為首,畢竟形式處理的只是外圍,主題精神才是需要被烘托的內核。歷史劇的翻新動作中如何做到「推陳出新」或許是托馬喬利應該注意的課題。
註釋
1、《戲劇藝術通論》周安華著,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頁125。
2、兩廳院《理查三世》節目單。
3、取自網址https://baike.baidu.com/item/黑色幽默/243。
4、《理查三世》莎士比亞著,方平譯,木馬文化出版社,頁74。
5、兩廳院《理查三世》節目單。
《理查三世》
演出|皮寇拉家族劇團(La Piccola Familia)
時間|2018/04/13 19:0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