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瑋珊(特約評論人)
過去十多年間,國內音像作品從視覺藝術的創作角度,開始轉移、擴散至非典型展演場域,更透過各種形式與媒介,與其他藝術領域交互作用、擦出多彩火花,不管是具實驗性或是發展成熟的創作,皆為台灣的藝術能量累積豐厚的創造性。音像作品總是充滿著絢麗感,不僅在視覺效果上抓住觀眾的眼球、更於聽覺設計上刺激觀眾的感官脈動,所以藝術家的素材選用、比例拿捏、如何佈局、創作概念是否切合實際呈現等考量,便涉及藝術家的美學觀點、關照藝術層次的深淺,而2024 NTT Arts NOVA 張方禹╳韓承燁《December Nite》就是一部值得探討的創作,本文並分別以製作概念、聽覺內容兩方向進行探討。
翻開節目單,呈現著上乘之選的製作名單,不經嗅出創作團隊對於作品所祭出的誠意,但成員們彼此合作能否達成加乘效益,才是創作最關鍵的火花。再者,受委託的藝術家於各自領域有相當亮眼的表現,真有其必要性——亦即端出這樣的黃金組合,實際展演卻僅流於華麗的聲光視覺表象,空洞的內容敘事、匪夷所思的聲響脈絡,不僅撐不起最初的創作美意,更是可惜了舞台上的器樂演奏家、人聲表演者,連同台下的觀眾們,僅是來陪主創者享受在沈浸過去經驗的「自我」裡?
December Nite(臺中國家歌劇院提供/攝影李建霖)
節目單的節目介紹,委外邀請寫作者透過訪談方式,從主創過去經歷書寫起,也對於創作影響等細節有諸多著墨,當描述著藝術家張方禹擅長雷射的段落時,文中便不斷提及他可以做到精準控制雷射,寫道:「由歌劇院委託創作的《December Nite》,其中一段就是將直徑3公尺的『環』吊掛在中劇院旋轉,雷射由觀眾席射向舞台,精準的打在『環』上、讓觀眾有如浸漬在光浴之中。 」這句「雷射精準打在環」上的文句,曾出現在多篇發佈的新聞內容,以及歌劇院臉書宣傳文案中,難道,藝術家「雷射很精準」也算這個作品的主要賣點?
對於擅長雷射技術的藝術家而言,在作品中想達成某種藝術性的設計,技術到位本來就是基本條件,且作為高度專業的項目,卻只有精準與技術被拿出來不斷強調、對於此作品的設計思考僅就短短文句——「希望展現出雷射的線性、 精準與純淨,同時與影像、投影、煙霧、音樂相互連動」帶過,無深入補述的情況下,一來觀眾看完描述,還是無法理解雷射創作意義,二來這段簡略文字與演出無法引起有效的連結,因為雷射本身就是線性光束、對於空間距離設定也得仰賴人工技術的精準度,且過去幾十年之間,早已有其他國內藝術家的雷射創作能夠同時與影像、投影、煙霧、音樂相互連動,如果主創的設計動機只想達到這幾個目的,實為可惜,若藝術家可從「環」與雷射創作源起、發展脈絡談起,相信能帶來更深入的創作觀點。
音樂創作領域中,依目的性粗略分成幾種發展方向,例如有搭配戲劇文本的配樂、也有純粹透過音樂敘事、創造出具氣氛感的背景音樂、或是搭配視覺創作相應而生的聲響設計等,不管是作為前述的哪一種,都需要經過的均衡的結構設計、思考整體聲音佈局,得以發揮聽覺張力。為此,作品應具備明確的聲音發展元素,亦即讓音樂設計脈絡是具一致性,而本場演出是由多組短篇樂段串連而成,許多段落未能適當的設計「聽覺終止」,樂段收在漸弱的電子聲響,接著幾秒鐘的空白後,再由器樂開啟另一種「樂句文法」,敘事邏輯相當凌亂、既突兀也不連貫,這類聽覺現象不僅出現段落與段落間,也發生於器樂演奏與電子音樂銜接處,彼此未能相互呼應的情況下,中斷了觀眾聽覺情緒和節奏感,大幅降低演出的流暢度。
December Nite(臺中國家歌劇院提供/攝影康志豪)
再來,音樂內容空洞的尷尬感,其一來自於織度設計的缺陷、聲部間互不交流對話,加上前一段所述,其語句前後不連貫所造成的聽覺組織弱化,於此無法駕馭空間場域。如一開始鋼琴主旋律不斷於重複單音、固定上、下行分解音程、琶音這幾個模組進行,即便左手加入給予和聲色彩、弦樂四重奏各聲部加入,後續帶入電子聲響與音效,三組聲音加疊後如同平行線般,聲響各自表述,無重點可言。
其二來自於器樂、人聲素材設計缺乏有機性,主創於作品介紹中,曾提及欲「在低限與減法概念的聲音創作中,開啟劇場觀眾的感性知覺」,而低限音樂的能量作動是來自於聲音設計上有機且規律的動態發展,即便作品裡的器樂句法素材看似低限,若未能發展下去,又急著安插電子聲響橋段,別說加入器樂與人聲後能夠期待增加音樂效果,各聲部聲線在無法充分發揮的情況下,便讓全曲的組織充滿諸多矛盾與衝突。
聲音本身具抽象性,讓聽覺敘事素材組織成有力的詮釋、兼具言之有物並非容易之事,主創者對於音樂創作具備藍圖是首要,但在落實想像畫面、並發展成聲響間彼此互迴關係是需要縝密的思考,才能夠讓台下觀眾的聽覺心理有所參與,進而產生「共感」效果。
《December Nite》
演出|張方禹╳韓承燁
時間|2024/04/27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