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廖建豪(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
在國際藝術節中,戲劇作品的跨國演出凸顯了全球和在地之間的互動關係,當我們將作品選材視為一種全球與在地的平衡結果,何以構成作品中的「全球性」和「在地性」則值得令人從中探尋。若退而從相對簡化的角度看待藝術節的「國際性」組成,或許可以說它是源自於國外團體與國內團體的共同建構,在這個脈絡中,「台灣樣貌」的展現也似乎成為一種藝術節中的期待與責任,國內戲劇作品除了具有在地性輸出的使命,也必須富有足夠的「台灣色彩」,而不單單只是一個建立於在地脈絡的產出。以這樣的觀點來看,《阮是廖添丁》似乎恰好地掌握了更多在集體想像中一致認定能展現「台灣性」的符號,透過傳奇人物廖添丁所含載的本土想像,與鑲嵌於日本時代的「鄉土性」,作為一種合成「在地性」與「台灣性」的戲劇策略,並反思以男性為首的歷史記事,在諸多檔案史實與文獻分析上,進行對集體想像的性別顛覆。
《阮是廖添丁》的戲劇背景設定在1920年代的日治時期,故事圍繞著三位女主角,包括魔術師Crystal(王世緯飾)、文學少女Yuli(陳守玉飾)和童養媳阿珠(吳靜依飾),因緣際會之下,三人基於異曲同工的自由嚮往而進行女行結義,以「廖添丁」之名走跳江湖。而三位角色的塑造靈感源自於不同的歷史人物,分別為明治時期日本魔術師松旭齋天勝、文學少女黃鳳姿以及臺灣第一位女醫師蔡阿信。另外,根據編劇施如芳所闡述道,劇中有錢人家少爺張翔飛(洪健藏飾)的倒掛飛起,劇末魔術師Crystal帶來的莎樂美魔術秀,這些元素隱喻了臺灣第一位飛行員謝文達的故事和賴和詩詞「頭顱換得自由身,始是人間一個人」的意境。然而,儘管劇作背後有著許多基於歷史素材的延伸和改編,可在過度嬉鬧與扁平的劇情主幹上,藉由三位女性扮演廖添丁所欲傳達的性別政治意義仍然令人費解,廖添丁所含載的「行俠仗義」之氣,與女性掙脫束縛而追求自由慾望之間僅是擦邊的關係。
若論述女性議題為此劇作的主要企圖,那麼劇情中的角色性別、時代背景、情節設定等細節似乎沒有缺一不可的必要性,這意味著其來有自的角色原形,已經失去了作為基底的意義,再多的文獻撐腰也只能算是「志在參與」。此外,日本時代的背景除了結合劇中的多元元素(動漫式投影、旋轉舞台、歌舞場面、台語饒舌、歌仔戲),以發揮增色的作用以外,也僅能為「台灣性」做表面上的加值,無法如願地讓豐富的史料基礎在戲劇中得到適當的發揮和連結,而細節之間的高替代性也更凸顯出作品缺乏一個扎實的敘事核心。儘管說高度娛樂化的走向開拓了一種當代作品論述歷史的不同可能,卻也消弭了著手議題應有的嚴謹性。因此,《阮是廖添丁》既希冀在闔家娛樂的通俗基調上如「爽劇」般地大鳴大放,也想透過顛覆角色性別的女力再現論述議題,有些過於貪心而令人捉摸不定,如同劇末五位女子們大聲疾呼「屬於我們的廖添丁」的聲勢磅礡卻使人一頭霧水。
個人而言,歷史的娛樂性產出無關過多道德上的牽掛,唯獨劇團若欲將作品定位於純粹娛樂性質的演出,不如就始終貫徹盡情玩樂的態度。然而,《阮是廖添丁》在「爽劇」的脈絡下,將現代的性別意識與日本時代的台灣鄉土樣貌進行嫁接,卻缺乏足夠的參照點便召喚當代觀者凝思以男性為首的歷史樣貌,這不僅無法促成集體對於歷史與認同的新的想像,此外,以檔案作為原形的象徵性意涵,也無法在史料的娛樂化產出中,將觀眾引領至一個有意義的現代資本主義消費空間,以看見今昔的差異。因此,歷史在這樣的脈絡中,除了擬仿(simulation)的作用,便成為了無用的、與現實世界沒有真正關連而只供消費娛樂的東西【1】;《阮是廖添丁》「魚與熊掌兼得」的戲劇企圖,亦使得「廖添丁」淪為歷史商業化進程中被觀看和消費的空洞載體【2】,以及國際藝術節中單薄的「在地性」/「台灣性」符號。
註釋
1、 參考邱貴芬,〈尋找「台灣性」:全球化時代鄉土想像的激進政治意義〉,《中外文學》,第32卷,第四期(2003年9月),頁50-54。;Willis Anne-Marie. 1995. “Photography and Film: Figure in/of History.” Fields of Vision: Essays in Film Studies, Visual Anthropology, and Photography. Berkeley, Los Angeles and London: U of California P. 88。
2、 參考邱貴芬,〈尋找「台灣性」:全球化時代鄉土想像的激進政治意義〉,《中外文學》,第32卷,第四期(2003年9月),頁50-54。
《阮是廖添丁》
演出|楊景翔演劇團
時間|2023/03/25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