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的延伸《假戲真作》
6月
23
2016
假戲真作(EX—亞洲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21次瀏覽
楊書愷(臺灣大學戲劇研究所劇本創作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表演藝術工作者總會在宣傳上標示「跨界合作」,或者「經典新編」之類的形容。但要從殊異的元素中得出一個平衡點,或者從不同於前人的角度剖析既有經典,進而得到相應於當代的價值觀,無疑是一場極大的賭博。

EX—亞洲劇團強調發展屬於亞洲的身體,在相當程度上,為所謂的跨界與新編做了出色的演繹。江譚佳彥本身源自印度文化的豐厚背景,在肢體與語言上保留了《假戲真作》這齣源自印度口傳故事劇本的神秘性,配合魏雋展飾演說書人所說的中文,以及取材傳統戲曲身段的經典程式,相輔相成下,成功使不諳印度語言的觀眾,能可以從肢體敘述中,透過想像的延伸,與本身的文化經驗相互結合。

《假戲真作》的故事內容很簡單:說書人魏雋展講述了一個戲中戲,而江譚佳彥飾演戲中戲裡的戲子。戲子可以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男人女人、飛禽走獸,甚至魔鬼都能扮演。他喜歡在生活裡演戲,並以此收取他的酬金。一次,他扮演一僧人來到富商的家裡,他的演技如此好,以至於富商聽他的講道,竟也決定放棄貪欲與財產,來換取靈魂的救贖。當真相揭露後,富商不願意接受事實,他懇求戲子繼續扮演僧人,好讓戲繼續下去。就這樣,戲子神奇的演技傳到國王耳裡,國王要他扮演魔鬼,並答應不會追究戲子的責任。在演出的過程中,瘋魔的戲子殺了國王的弟弟,國王欲要復仇,但礙於承諾不好親自下手。最後,國王命令戲子飾演一位喪夫的女子,在丈夫的火葬儀式中,堅定地走入火堆。

「瘋子、情人、詩人都是想像的產兒。」(The lunatic, the lover and the poet are of imagination all compact.)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裡頭(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5.1))這樣寫道。而回到《假戲真作》這齣戲上,對我來說,整部戲的「眼」,也在「想像」之上。真假虛實,進出錯落,戲子演戲,就是將另一個人的生命轉嫁到了自己身上。而戲子本身也在這種想像轉化中,經歷了各種的生命樣貌。動物的、得道高僧的、魔鬼的,還有忠貞妻子的。只要想像的能力仍在,戲子的生命就不會消失。當最後戲子與說書人交換身分時,當江譚佳彥抱著女子的服裝走出,與魏雋展於舞台上相遇,背靠著彼此,讓對方穿上女子的衣服,由說書人轉換而成戲中戲中戲的女子。

這一幕的轉化,是整場七十分鐘的表演裡頭,力道最深沉強大的一幕。戲子與說書人總共有四次的相遇。第一次,戲子出登場,說書人與他坐著相同的動作;第二、三次,戲子扮僧人與魔鬼,說書人化做富商與國王;最後一次,戲子化身說書人,說書人化身戲子準備扮演的女人。這是戲子與女子的相遇,也是戲子與說書人的相遇,以及觀眾和演員的相遇。入戲出戲的不只戲子與說書人,觀眾也在想像的轉換中,不斷的出戲與入戲。

這樣的想像,是對於框架與限制的反動。在戲劇表演中,舞台像是一個框架,無論怎樣巨大或簡單,終究是一個罩在頭上的籠子。演員在牢籠中扮演被賦予的身分,一如真實人生裡頭,我們也被社會結構賦予了我們各自的位置。我們的位置就是我們的角色,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的台詞與演出。真實生活就是一場沒得排練的演出。而與舞台上的角色相比,我們在現實中,除了受困於外在的枷鎖規範外,也同時受制於我們先天的肉身軀殼。在舞台,或者社會結構這樣看似寬鬆實則嚴苛的規範裡,唯有透過「想像」,能讓我們的身體脫離功能上的意義。想像可以超越虛實之間,並從中建立起一道橋梁。戲子與角色,演員與角色,演員與戲子,都於此中相遇。並透過相遇,而讓對方的某些特質進入自己,而發展出另一個新的身體。

綜觀EX—亞洲劇團的《假戲真作》一劇,從肢體的發展到語言的選擇,以及故事人物的轉換,都是在「想像」的前提下,大玩出與入的遊戲。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在解釋想像的身體時,舉過一個十八世紀工人的例子:一個清潔地板的工人,他手上在做的是它被賦予的工作。但當他看向窗外時,他可以想像自己是全然自由的。想像的身體得以超越原本肉體所被給予的任務。而在舞台上也是如此,戲子扮演的是被給予的角色,但當他在準備時,他想像,從他的想像中,那個角色的形貌、三魂七魄被形塑而出,進而進入他的身體。他也許仍是一個戲子,但當他「工作」時,沒有人能阻止他的想像,將他從原本的自己,轉變成另一個形貌。想像得以讓他穿梭於社會與肉身的雙重框架。即便演出當時只有最後的女人,與舞台上的框架是有互動的,仍然為此做了一個精準有力的詮釋。

《假戲真作》

演出|EX—亞洲劇團
時間|2016/06/18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故事簡單明暸,構成戲劇的最基本的元素,包含故事、演員、觀眾,及舞台,善用地極簡極盡極致;使得戲子與瘋子僅在一線間,說書人與戲子、觀眾與扮演、真實與虛構也僅僅一線間。(劉容君)
6月
30
2016
一小時上下的泰國廣播電台擷取引出了討論「媒體會如何形塑國族認同?」媒體甚至含括戲劇,劇中我們像在凝視整個泰國社會,然而追根究柢我們還是在觀看導演和編劇提供的虛構的真實,這樣的思考上的錯落感好像帶出一種後設的態度又或來回辯證的關係,令人不由驚喜 。
9月
18
2024
而在日復一日中,他們彷彿接受了這樣的荒謬,讓廣播裡的那些政策宣導、那些無理事蹟和振奮人心的言語,都納入自我的意識裡,將之整合。因此,當他們開始說話時,戲劇的主題便自然地被帶出──關於底層人民那些對於生命、性、宗教、權力與死亡的感悟與無力。
9月
13
2024
遊戲設定的「革命」,參照的是哪一種現實歷史曾發生過的革命?不可諱言,它仍蘊存一種異托邦的思維。
9月
12
2024
這次人力飛行劇團的重製,不僅僅滿足於以寓言的形式召喚(或固著)某種意識或共識,更反身地凸顯了導演與演員位置的流動性與多重性,並透過後設戲劇的安排來凸顯「闖入」與「岔出」的一體兩面:影像技術對劇場空間的闖入、不同語言與身體間的闖入、演員對戲劇的闖入、吳子敬與黎煥雄雙導演彼此的闖入……
9月
11
2024
馬修.伯恩的創作不僅是對古典作品的尊重,更是對現代社會議題的深刻反思。他為《羅密歐與茱麗葉》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和深度,讓這個經典故事在新的語境下煥發出不同以往的魅力。通過舞蹈編排、角色塑造與情節改編,他探討了當代社會中的家庭、社會壓力與年輕人的困惑,並讓觀眾在觀賞中反思現實世界的複雜性。
9月
10
2024
如果我們問:「一齣戲能說明什麼,改變什麼,創造什麼」,答案或許不是「什麼都沒有」,但也確實有不少讓人不解之處。
9月
07
2024
《最後一個星期天》宛如一部公路電影,隨著車子行經雪地、颶風、海嘯,經歷死亡、分離,就連歌曲的音量也會因著車窗的開關變大變小
9月
04
2024
然而整體來說《西來庵》仍是一齣好看的戲,主要由於演員們的身體氣質,結合太極、武術、民俗藝陣的身體訓練基底,原本就溯源自民間傳統,使得劇中欲重現的百年前臺灣農民社會,顯得真實可信。
9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