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人遊》非詞曲也,吾友某渡世之寓言而托之乎詞者也。」【1】是清代文人宋琬對於此《化人遊》的批評。但,就我個人而言,抱著與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同樣的想法認為,在形式上,如此跳脫空間、時間的劇本,如何不受當代人喜愛、好奇?如何不受當代人注視而重新挖掘、想像呢?如果只放在案頭清供,會不會稍嫌可惜了些?當代戲曲劇場與過去相比,多了許多聲光、科技效果的支援,能夠滿足觀眾在閱讀劇本時中的想像空間。當代戲曲與傳統戲曲的演出早已發展出一條不同的路徑,形式上的實驗與本質的轉變,拉近了不少年輕觀眾與戲曲之間的距離(雖然與傳統戲曲在本質上的追求形成悖論,但這無疑是一種手段和方法)。
在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的製作中,《化》劇利用了投影,去呈現劇中的尋仙、遊仙、成仙的歷程,在劇場中,噴滿了花香,讓觀眾除了視覺上的刺激之外,也能夠感受到劇場中瀰漫著一股「仙氣」。充滿水墨等中國想像的元素投影中,我能夠感受到京劇團的企圖,以及希望投影本身能夠與劇本中壯闊胸懷的結合。然而,就劇場製作的4D形式要求【2】而言,這僅僅做到「嗅覺」的差異(甚至還不是很明顯)。4D的說法在我的經歷過程,就削減了不少期待,當然,這是一種嘗試,當然也是一種困境,嘗試4D的演出其實大有人在,但,這樣玩弄手法的結果大多只是讓戲曲消解了本身的藝術價值,我很慶幸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並沒有因為劇本而大玩手法,但《化人遊》的想像馳騁,只停留在鏡框舞台之中,與觀眾的互動也僅止於丑角偶爾與觀眾的對話,讓人覺得十分可惜。
當代無論京劇、崑劇,有不少創作者希望能夠從過去的傳奇文本中,找尋題材重新搬演。例如2014年來台灣的北方崑劇院,《續琵琶》即是一齣毫無傳承基礎的重排作品。然而,又回到一個問題,重排的意義是為了什麼?《續琵琶》在形式上,雖然有許多與傳統崑劇背道而馳的部分,但依舊掌握了歷史的「問題」,重新詮釋文本。然而,《化人遊》強調的放浪形骸,以求精神超脫的精神,能夠在劇中用當代的觀點被重新詮釋嗎?《化》傳奇理當被清代文人或是演員當作案頭之曲,丁耀亢在創作時,已然打破了傳統的規範,他的名聲與李漁被放在一起並稱,可見兩者的除了具有創作之才外,也相當具有前衛性。《化人遊》在創作上打破了過去傳奇創作在舞台上的呈現,就如吞舟、剖橘觀看橘中二老二景,究竟在他的創作當下能夠被如何呈現呢?丁耀亢在他所屬的時代中並未有人能夠演出如此的作品,劇中的時間、空間以及描寫的超然,無論是清代或當代,他都必然是相當前衛的創作者。
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在空間的轉移,虛實的呈現上,利用當代科技,使得劇中這些本來難以呈現的段落,例如鯨魚吞舟、橘中二老等段落,利用了投影解決了在過去演出中必須面對的問題,吞舟部分利用武戲打鬥配合投影,讓我們看到在這個演出中特別的表現手法,不過,投影與演員之間的互動又不夠有機,大多都淪為背景的使用。整齣戲的排場盛大,劇團讓京劇系的學生們在這齣戲中實習。在武戲安排,以及其他場面調度中,京劇系的學生在功底上展現更是讓我驚嘆萬分。但,這或許也是一個大問題。在掌握文本的過程中,必須考量人力的使用和安排,必然會在其中有所取捨,劇本內的尋仙、遊仙、成仙等過程的辯證,因為場面安排以及劇本的改編與剪裁中,變得不這麼集中。
如第五場〈再晤仙源〉中,安排了大段武戲呈現出度化仙人與鯨精等的矛盾與衝突,雖展現了學生們的優秀表現,卻使得整齣戲變得拖沓冗長。較為內在的辯證與領悟,也變成二方的鬥法,何生的領悟如果只存在於外在的協助,那又如何被度化成仙?不免使人感到疑惑。在演出中,何生因何而尋仙?仙人又因何渡人?何生又是如何放棄外在一切罣礙?崑崙奴的戲份雖增加了許多,但卻過度輔助何生在這場度化之遊的內心辯證,原傳奇和《化》劇中,何生皆說道:「拿得起放得下。」但在迴避了何生的自我與外在的辯證過程後,整齣戲變得過於簡單,集各朝代名人雅士共同的遊歷與尋求自我認同,卻也不被看見與理解,舞台上只看見手法與單純再現的企圖,卻無法看見《化》傳奇中的主旨與問題,在當代被重新觀看與審視。
《化人遊》傳奇不易閱讀,其中不乏多重文本引用的詞曲書寫,理解相當不易,而今天重新以京劇的形式演出,必定有許多詮釋上的困難,但在劇中,仍不少曲詞是未經消化後的重新拼貼,若此本不重於故事情節的鋪排,但演員的心緒轉折,又如何在唱詞中被呈現出來呢?(雖然部分唱詞在節目冊中有整理解釋,但未購買節目冊的人在理解上可能就會有困難)舊本重排相當具有實驗精神,更何況是以如此前衛的劇本進行重排。但,在重排的過程中,手法的確是在這個劇本中能夠被天馬行空的,但就劇本的選擇意義上,或許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註釋
1、(清)宋琬,〈《化人遊》總評〉,收錄於《古本戲曲叢刊》第五集《化人遊》一卷。
2、參考《化人遊》節目冊,頁11。
《化人遊》
演出|國立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
時間|2015/04/18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