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惑潤生的悲憫《渴求》
5月
12
2014
渴求(愛慕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40次瀏覽
林素娟(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 )

由愛慕劇團改編的劇作《渴求》(Crave),是英國重要劇作家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作品,此劇本創作完成後的次年,肯恩即因長年憂鬱症而自殺身亡(1999年)。此劇作呈現作者對生命的困惑、渴望與掙扎,使得劇作在閱讀時晦澀難懂卻又充滿了節奏與迷離的詩之意象,充滿了愛的追尋、暴力的陰影與死亡的印跡。由於劇作文本呈現為四重不同聲部的對話,並沒有明確的故事情節,同時對話又破碎、矛盾而不連貫,在舞台呈現上自然極具難度。所幸破碎的對話和不連貫的情節經由舞台的表現,反而情境性的呈現了靈魂深處的幽微、詭譎,以及情感、思緒的破碎和易變。當演員在舞台上無可自拔的喃喃自語,多音複調,以其遊魂之姿不斷的歷劫歸來,使得在場者無可逃避的直面了欲望的顫慄、糾纏與其殘酷之特質。

此戲劇相當有特色的是對話安排。劇作初看似沒有連貫的劇情或縝密的結構,但在看似破碎的對話或獨白中,在不連續的片斷中,反而能夠真實展現情感的紛亂、內在的多音複聲,以及複雜錯綜難以被理解的創傷和欲望。在時而喃喃自語,時而矛盾重複,時而激切吶喊,時而如泣如訴,在看似零散、重複、矛盾的對話和獨白中,傳達了生命的困境、掙扎和陷溺,以及欲望的深微、糾結、難以釐清和無可自拔。透過此劇作,使得在場者,無可逃避的逼視了人性的深層,在此逼視中,我們才得以對自身和他人有一點真誠的觸碰,在接納那個複雜、幽微、破碎、時出異聲、屈辱、荒誔、矛盾、渴愛的「他人」時,我們照見了「自己」。

此戲劇另一極具特色的是「聲音」的呈現。在莎拉肯恩的劇作中,透過了(C,M,B,A)四重「聲音」,以傳達情感的糾結、矯繞,既糾纏於過去的創傷,亦在各種欲望間不斷鬥爭與徘徊。於是各重聲音間彼此不斷交纏、競逐又或混雜、協奏,呈現一種多音交織之複雜的情感振動狀態。本劇作的導演將此四重聲音分由三位演員飾演,這樣的安排展開了更複雜的扮演與詮釋的空間。在極為簡單的舞台佈局中,演員時快時慢、時而細絮、時而嘶吼、時而低沈、時高亢的聲音,頗具感染力的被放大和突顯。聲音的振動即是生命的流動,聲音的穿透力將在場者直接帶入情感的震盪中,透過多音複調,複雜莫名的生命經驗與情感在此被喚醒。透過不同聲部的交織,殘酷地顯現著生命的交鋒,使得此劇中的「聲音」不只傳達著生命的創傷,也不只以其對話內容敘述生命的創傷經驗,還透過恍若多聲部的合音,以及音與音間既是合作又是角力間,使得在場者驚心動魄的經歷此間磨難與糾纏。

聲音同時化現為身體之姿態。此戲劇三個演員中,臉上塗白而剃除眉毛,恍若戴著面具的女性形象、頹靡而不斷在逃離與回歸間尋求自我與被愛的男性形象,以及穿著上班制服為戲服,游走於真實與戲作間,看似「常民」的演出者,使得自我/面具/真實/作戲/前台/後台/場外/場內的界限不斷被模糊、跨越和反轉。三位演出者以其看似簡單,但實即頗堪玩味和具有深意的身體姿態,時而交纏、時而疏離,在時明時暗的舞台光線和投射的陰影中,展現了一種既是詩意又同時充滿晦澀力度的光景。

在本劇中不斷重複著逃離與回歸,不斷的渴愛與錯愛、不斷的懷疑與背叛、不斷的歷劫而歸來,迴返往復、往復迴返,像是宿命的永恒輪迴。其所傳達的,並不只是靈魂的不斷歷劫、失落、背叛、錯愛和悔恨,而是不斷的乘願再來的那永不磨滅的渴求。當演員不斷如孤魂遊走,往往復復,當演員走到了觀眾面前,在舞台強光照射下,他那頹廢、迷離、溼潤而渴求的雙眼,那是永不死滅的生命之欲。迴返往復的生命並不只於無謂的苦難,而在殘酷劇場中有了留惑潤生的悲憫。

《渴求》

演出|愛慕劇團
時間|2014/05/02 -03 19:30
地點|高雄駁二特區正港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Crave渴求》所做的並非一再地在傷口和導致傷口的原因上畫重點,僅僅是退讓出空間,不對感受經驗設限,使觀者的個人生命經驗能夠自由地和劇中情感產生連結與對話。(洪子婷)
5月
21
2014
愛慕劇團的努力,而且特別是在發聲訓練上導演顯然下了許多功夫,但是將來應該再進一步調整上述弊病。關鍵在於一種風格化策略:為了營造濃厚的在場感,應該順著這次演出的趨勢,經由種種實驗具體來磨練另類的演技,追求一個更加強力的風格化作用。(宋灝)
5月
15
201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