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戲劇和多媒體同台呈現,在當代表演藝術已非新鮮事;然而,三者之間如何相容不斥,只要其中之一拿捏失衡,恐怕將造成形式結構的突兀混亂,甚至是完全崩壞的災難。
成立於台南善化區的梵羽小舞劇坊,能將目光鎖定台灣本土繪本《少年西拉雅》(文/林滿秋,圖/張又然),這樣的創作方向是值得鼓勵嘗試的,可是改編後的《少年西拉雅》這部作品雖然不至於大崩壞,不過多媒體應用的過度自我展現、視覺風格的凌亂,不時獨立於舞蹈和戲劇之外,實在讓人捏一把冷汗。演出一開始,當布幕打上100、200、300、400的數字之後,象徵著時空倒退至四百年前的台灣,燈光也暈黃稍暗,緊接著表演的歌舞,要表達西拉雅人在嘉南平原和鹿群動物和諧相安,彷彿生在天堂樂土的情景,可是此刻多媒體放送出來的卻是圖像造型簡單,色彩俗艷的花草蝴蝶等影像,瞬間讓這整歌舞好像淪為許多原住民觀光部落的觀光歌舞秀,舞台邊緣或舞台布景綴滿假花假草等沒有美感的塑膠造物。
還原到四百年前的台灣西拉雅族生活的風貌,理應樸拙簡淡不是嗎?就算不是百分百寫實,也不該超逸太多。整場演出中,其實也出現過幾次描繪夜晚西拉雅部落的情景,那時的多媒體影像就富有黑白版畫的清新素雅,但為何這般風格無法統一於全場演出?更多時候,眼前所見的多媒體多是抽象的線條圖案不停晃動流動,猶如夜市花車的七彩霓虹閃爍,很快就讓人視覺疲憊。抽離掉這些影像,對於表演似乎沒有影響,既然如此又何須大費周章,讓多媒體影像從頭到尾一直存在播放?
想辦法盡量忽視多媒體的問題,再來看看舞蹈和戲劇的部分,幸好那還是令人安心有興味的所在。舞蹈部分,並未刻意加重原住民式的舞蹈,連秋收祭神的情節都被淡化處理了,因此儀式性的歌舞也精省許多,取而代之的是較現代感輕盈,加上一點古典芭蕾的身體語言,協調的成為審美對象。此外,尚有演出鹿群的動物舞蹈,從快樂生存於平原之上的歡愉,到山林大火的騷動恐慌,幾位年輕舞者身體從自在舒放演變成扭曲痛苦,情緒與動作層次分明可感。
擔綱這個作品演出的演員/舞者,年紀都很輕,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唯一的男生黃奕豪,外貌英挺,舞容陽剛陰柔兼容並蓄,念白動作表演戲份頗重,感覺這個作品就像為他量身訂做的,讓他有許多發揮空間。他飾演的角色就是西拉雅少年加儂的哥哥,這是原著中沒有的角色,換言之原著中是以加儂的觀點敘事,改編後變成以加儂的哥哥角度出發敘事,加儂反倒退居二線,變成像哥哥的跟班。為此編劇還另外加了一條同樣是原著中沒有的故事線,讓加儂的哥哥和同部落的少女伊蕊娜的姐姐(也是新增的角色)談起了《詩經》般純美的戀愛。黃奕豪在詮釋兩人互訴衷曲,談情說愛的表演時略顯青澀靦腆,不過反而製造出有點木訥的可愛效果,具有一些偶像明星般的迷人特質。
前述改編增加的情節與角色並無不妥,但多出荷蘭少女莫妮卡這個角色就教人困惑了。莫妮卡首次出現到西拉雅部落動機不明,而且一身芭蕾舞衣,實在是很怪異的事,如果這身裝扮是為了突顯西方文化進入台灣,但可惜編導又未在此多加著墨,置入一個文化符號,卻又使其無所依歸,莫妮卡突然來又突然離去,情節交代不夠,急急如風,完完全全成了刻劃不深失敗的角色。
也因為多出莫妮卡,分散了荷蘭少年戴格的戲分。戴格受傷被救又匆匆離開西拉雅部落,也是改編較為失手的部分,因為原著中是讓加儂與戴格攜手保護小鹿免受傷害,讓梅花鹿不致從此消失,他們兩人友誼與愛的交聚,泯除平息了荷蘭殖民入侵者與土地原生的西拉雅人的爭戰,人類族群共生共榮,也與土地生物同生息的意義深刻。改編將這層意義剝去,換由加儂的哥哥和加儂去保護小鹿,而最後加儂的哥哥葬身火海殉難,成了悲劇英雄(再次強化黃奕豪在這齣戲中的形象),兩個因貪念害了加儂哥哥的族人也遭到長老驅離,從悲苦轉為圓滿的直白結果,比對原著尾聲是描寫加儂與戴格並肩走向山下,風中迴盪著他們的話語:「絕不能讓鹿群消失的。」那種餘韻更發人深省,改編後的餘韻消散不免可惜了。
《少年西拉雅》
演出|梵羽小舞劇坊
時間|2016/12/20 19:30
地點|桃園展演中心